在袁世凯如愿以偿获得了临时大总统职位后,南京的革命党人试图以定都南京并要求袁世凯到南京就职来限制袁世凯的势力,但袁世凯是何等人物,他岂有孤身南下、成为南方革命党的傀儡之理? 为促使袁世凯尽快到南京就职,孙中山派出以蔡元培为团长,刘冠雄、钮永建、宋教仁、王正廷、汪精卫等人为成员的专使团前往北京,迎接袁世凯南下。专使团到北京后,被安排到一个特意准备好的馆舍休息,馆舍房间内窗明几净,整洁雅致,外面还有兵士环卫,加以特别保护。 当晚,京城中的知名人士纷纷来访,宾主双方展开闲谈,无外乎相互刺探口风:南方客人说人民期盼袁大总统早日赴南京就职,以安民心;北方人士则大多是为袁世凯做说客,说什么袁大总统若是南下,北方无所依托,一旦人心不稳,未免生变云云。虽说是闲谈,但双方却也各持己见,针锋相对,说了好大一会,彼此都不能相互说服。 次日一早,蔡元培、宋教仁、汪精卫等人便前往袁府商议南下一事,袁世凯倒也不曾怠慢,亲自出门相迎。待到双方行过礼,蔡元培便将参议院投票决定袁世凯任临时大总统的决议公文和孙中山的书函一并交给袁世凯,并说明来意。 袁世凯将公文书函略看了看,皱眉叹道:“想我四年前便已退隐山林,不料去岁国事巨变,无奈之下方才重出江湖,以解黎民之困。如今共和已定,我只想做一太平百姓,为何南方诸君非得选中老朽,催促南下?难道这泱泱中华,竟没有比老朽更适合的人才吗?” 听了袁世凯自负无人却又故作谦抑的一番言辞,宋教仁心中不免冷笑,正待他想反唇相讥的时候,专使团的负责人蔡元培却首先应道:“老先生何必自谦,如今清帝已经退位,共和国一扫数千年之专制制度,老先生功莫大焉。南京临时参议院选举老先生为临时大总统,实乃众望所归,还望老先生以大局为重,早日赴南京就职,以慰各方人士之愿,则共和事业幸甚!” 袁世凯故作为难,道:“南方人士希望我早日南下,北方人等又苦苦挽留我在北京,可我又没有个分身术,如何使得?我倒是想去南京就职,但如今北方局势不稳,恐怕形势不允许啊!” 宋教仁毕竟年轻气盛,这时终于忍耐不住,便朗声道:“袁老先生此言差矣!此次推翻帝制,乃武昌起事,南京告成,何况南京已设临时参议院及临时政府,如今孙总统已辞职并推举老先生继任总统,即当以民意为重,为何迟迟不肯南下就职,有碍共和大业呢?” 袁世凯见宋教仁言辞激烈,不免也有些气愤,正当他想驳斥时,昨日一同从南京回来的议和代表唐绍仪却正好走了进来,顺便还帮领导解了围:“宋兄!你又在这里大发高论了!如今各位来此,不过请袁公南下一就,何必多费唇舌?至于袁公之虑,也并非没有道理。只待北方局势稍微平静,即当拨冗启程,不负南方之盛意。”
袁世凯听后微微一笑,便起身道:“各位所言极是,既然南方诸君盛情相邀,我亦当竭诚尽力,早日南行便是。” 袁世凯充满诚意的一席话,说得专使团的各位心里颇为舒畅,紧张气氛瞬时为之一变。袁世凯倒也善于把握机会,随后便下令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南方贵客,推蔡元培坐了首座,袁世凯自坐首席,唐绍仪也一起陪同。只见杯觥交错间,宾主相谈甚欢,却已不再论及国事。 待到散席回馆,专使团的成员都有三分醉意,却还剩下七分清醒。说句实话,他们对交涉的结果虽然还算满意,但对袁世凯是否真的南下就职,却也说不上有十分的把握。 当天晚上,专使团的成员正在商议对策时,突然城北传来数声炮响,随即便是人喊马嘶,仿佛有事变发生。蔡元培等人极为困惑,他们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却见不远处已是大火熊熊,一片乱象。 借着大火的余光,专使团的成员发现不远的街道上突然冒出成群的大兵,这些持枪的丘八老爷不停的朝着天空中开火,只见子弹带着长长的亮光,不断撕扯着本是安静祥和的夜空。清脆的枪声听起来不是那么的友善,更糟糕的是,这群乱兵一路上呼呼喝喝,沿途纵火抢劫,方向却似乎正朝着馆舍而来。 专使团等人大为惊恐,正待商议如何是好时,一颗流弹突然划破窗户飞了进来,将室内墙壁砸出一个洞又折射了出去。汪精卫大叫道:“不得了!幸好这个子弹没有击中人,不然还不被它取了性命!”蔡元培说:“不好,恐怕这是兵变了!”宋教仁却还算冷静,当即一语中的:“这定是袁世凯的手段!” 宋教仁的话音未落,一群乱兵便已举着火把,“嘭嘭嘭”的猛砸馆舍大门,馆舍里管事的人前去招呼说:“这是南方专使团的所在,还望弟兄们不要惊扰!” 兵士们听后,大声嚷嚷道:“什么专使不专使!越是专使,我们越要打他!”随后,乱兵们又是十几声乱枪,子弹“嗖嗖”的从专使团成员所住房间的窗户前呼啸而过,将蔡元培等人惊出一身的冷汗。 危急形势下,蔡元培对专使团的其他成员道:“情况不妙,看来这些乱兵似乎是冲着咱们而来,不想我们使命尚未完成,却将性命白白送在这里!”汪精卫说:“多说无益,我们不能在此束手待毙,不如从后院觅条出路逃生罢!”众人听后点头称是,当时也来不及收拾什么文件衣物,便一起下楼朝后院奔去。 还没等到后院,前面乱兵们已经将大门砸出几个大窟窿,嚷嚷着要冲进来,蔡元培等人听到后,一个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长出翅膀飞过墙外。要说馆舍的后院并不算高,但由于黑灯瞎火的,专使团的成员们又都是些谦谦君子,一时间竟然翻不过去。所幸后来有人从房内摸了一条板凳,专使团的成员们这才借以过墙逃生。
次日清晨,袁世凯得知蔡元培等人已经逃到六国饭店避难后,随后便派人前来慰问,并将他们接到府上压惊。等蔡元培等人再到袁府的时候,袁世凯却也是一夜无眠,而且已经换上马裤、马靴,一身戎装打扮。对于昨夜之事,袁世凯似乎也是一头雾水,正急急忙忙的命人四处打探,查明究竟是何人带头闹事,又闹成何等情形。 不久,各路探子回报,发生兵变的是曹锟统制的北洋第三镇,他们原本驻扎在北京城外,不知何故突然冲进城内,跑到东城和前门一带大肆哄抢,一路焚烧,还跑到专使团所住的煤渣胡同胡闹。到下半夜,兵变继续扩大,西城、北城也发生骚乱,当地的土匪闻风而动,趁火打劫,而部分巡警也加入了抢劫的行列。等到清晨,被砸被抢的店铺、钱庄、民居已经有数千家,还有几百间房屋被焚烧,似乎是为了掩盖抢劫的痕迹。 这次兵变,是不是袁世凯一手导演,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不过,坊间倒有个传闻,说是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曾找几个北洋军的将领商议,说如果家父南下就职的话,到时直隶都督就要由别人接手,届时北洋军恐怕要被裁撤一部分,对大家很是不利;要想不让家父南下,首先是要把南方专使团给赶跑。 曹锟等人听后,大为恼火,便说:“这事也不难办,只有我们让弟兄们趁夜把专使团的住处围一围,放两枪,把他们吓跑就是。”袁克定听后大为满意,说:“只要你们一闹就好办,到时就算专使团不跑,东交民巷的外交团也会出来抗议,当时家父就走不成了。” 还有人说,在兵变的第二天早上,正当唐绍仪向袁世凯汇报情况的时候,曹锟突然推门而入,向袁世凯报告说:“昨奉大总统密令,兵变之事已经办妥!”袁世凯见曹锟说漏了嘴,起身大骂道:“胡说八道,滚出去!” 在北京兵变后,东交民巷的外国公使团果然迅速作出反应,他们以外国人也遭到抢劫为理由,在向袁世凯提出了强烈抗议的同时,还从天津等地调集卫队入京,以加强使馆区的巡逻警戒。不仅如此,公使团还威胁说,如果中国不马上组建共和政府,恢复良好秩序的话,他们将调集更多的兵力进入北京,大有重演当年“八国联军”侵华的架势。 在简单告知了兵变的情况后,南方专使团便被袁世凯请回了六国饭店。在随后的两天里,袁世凯也不再同他们会面,却不时的派人将各地变乱的电报送给蔡元培等人阅看,其用意不说自明。专使团看到各地电报报来的尽是些坏消息,而北京当地的报纸舆论都纷纷要求袁世凯留在北京以安定民心,免得局势进一步恶化而导致外国势力进行干涉;有的报纸甚至干脆指责是专使团的到来使得人心不稳,导致了兵变的发生云云。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蔡元培等人也觉得局势悲观,他们向南京发去一电,称:“北京及天津等地兵变后,无政府状态为害甚大,外人也似有干涉之像,经过专使团成员几次会议讨论,全体成员一致认为,不能不牺牲我等此次来京之目的,以保全垂危的之大局。” 所谓“高手过招,高下立现”,在政治权术和经验上,当时南方革命党毕竟远不如袁世凯来得老道;而在政治、经济、军事的资源上,他们也远不如北洋势力,像袁世凯一样呼风唤雨,收发自如。在当时的情势压迫下,南京的孙中山、黄兴等人即使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接受专使团的建议,放弃原来建都南京并坚持袁世凯来南京就职的主张。 1912年3月10日,袁世凯身穿大礼服,在北京外交大楼中(即前清外务部公署)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是日,前清的旧官僚们也都按前朝惯例,向新总统排班谒贺,就连蔡元培等人也不得不杂列其中,鞠躬相庆。如此结局,倒像当时流传的一首民谣说的:“横商量,竖商量,摘下果子别人尝;今也让,明也让,吃人的老猿称霸王!”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在当晚的兵变中,袁世凯那些主管北京治安的亲信们毫无动作,譬如陆建章的执法处并没有对兵变进行干预,而掌管警政的赵秉钧在当晚传令全城巡警一律撤岗,不得干涉,以至于不少巡警自己都参与了抢劫活动。 更蹊跷的是,这次兵变虽说抢劫的规模很大,却基本不杀人伤人,似乎是专门冲着有钱的地方而去,特别城中的银号,更是一网打尽,遭灾最重,就连官府的存银处也遭到抢劫。据后来的统计,乱兵们在当晚的骚乱中至少抢走300万以上的银两。 当时任京畿五路备补军管带的冯玉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称,认为这次北京兵变的主谋是袁世凯显然是高估了他的实力,事实上,袁世凯在回乡数年后,已经失去了控制第三镇的能力,何况第三镇的军纪本就极坏。从这些乱兵的抢劫行为来看,这次兵变可能的确是因为裁减士兵军饷的传言有关。至于这个传言是怎么发出来并由谁调唆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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