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英布正要去打猎,汉高祖刘邦派遣的使者来了,赐给他一坛肉酱。皇帝赏赐臣子食物,本是无尚荣耀。英布接过这肉酱,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原来这肉酱不是用牛羊肉做成,而是用梁王彭越的肉做的。不久之前,有人告发梁王彭越谋反,刘邦把彭越处死,还把他“醢之”,遍赐诸侯,警示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看到了没?造反就是这下场。
诸侯接到这样的肉酱,个个心中五味陈杂,谁也不如英布心中惶恐不安。当年英布跟韩信、彭越都不是刘邦的嫡系,楚汉相争时,三人虽然倒向刘邦一边,但都跟大爷一般,刘邦时常受他们要挟。
如今天下平定,狡兔死,走狗烹,刘邦要把这些不安全因素一个个铲除了。今年春天,韩信因谋反被灭族。夏天,彭越因谋反被灭族。下一个灭族的,就轮到他英布了吧?
英布厉兵秣马,做谋反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反了,自己做皇帝。
英布的封地在今安徽、江苏、江西一带,与西汉都城长安相距遥远,谋反是机密之事,本来一时半会儿传不到刘邦那里,但是,英布因为一件小事没忍住火性,把准备造反的事泄露了。
原来,英布有个宠爱的姬妾,这位姬妾生病,到一位医生家看病。英布手下有个中大夫贲赫跟医生家对门而居,他听说英布的爱妾来看病,想求她帮自己活动个好点的官职,他送给这位姬妾很多礼物,还在医生家陪她饮酒。这位姬妾收了贲赫的重礼,果然在英布面前称赞他。英布一听起了疑心,心想,肯定是你们两个有奸情,不然你怎么会替他说好话。就要派人抓捕贲赫,贲赫吓得没命地逃,坐上传车(类似于后世的驿车)跑到长安,把英布要造之事报告给汉高祖刘邦。
刘邦一听很烦恼。英布当年在项羽手下就是一员猛将,能征惯战,项羽那些屠城杀人的事情大都是他干的。他的淮南国国土辽阔,足足有四个郡,他造起反来,对立足未稳的汉王朝将是巨大威胁。
刘邦问武将们怎么办。将领们说:“发兵去攻打他,把这小子抓住,挖个抗埋了,还能怎么办!”
这话跟没说一样。
汝阴侯夏侯婴有位门客薛公是原楚国令尹,夏侯婴跟薛公说这事。薛公一点也不奇怪,他说,英布本来就要造反。
夏侯婴说:“皇上封英布为王,赐他大片土地,待他如此之厚,他为什么还要谋反?”
薛公说:“英布跟韩信、彭越的情况差不多,韩信、彭越都因为谋反被杀,他害怕祸及己身,自然要造反。”
夏侯婴去跟刘邦说,他的门客薛公很有见识,可以听听薛公的意见。
刘邦就召见薛公。
薛公说,英布造反没什么奇怪的,他采用上计,崤山以东就落他手里了;采用中计,胜负无法预料;采用下计,陛下只管高枕而卧。
刘邦问他什么是上计。
薛公说:“向东进攻吴,向西进攻楚,向北兼并齐、鲁,传令燕、赵,让他们守住他们本土,崤山以东就由他控制了。”
刘邦问什么是中计。
薛公说:“向东进攻吴,向西进攻楚,吞并韩国,占领魏国,夺取敖仓之粮,封锁成皋要道,汉朝和他谁胜谁负不可预料。”
刘邦问什么是下计。
薛公说:“向东进攻吴,向西进攻下蔡,把辎重财富运到越国,他自己跑到长沙,陛下可以高枕无忧,汉朝没什么危险了。”
薛公说的上计、中计、下计是什么意思呢?
上计是“打天下”。这个战略构思最宏伟,先打天下,再称帝——从汉朝力量相对薄弱的外围下手,向内突破,最后拿下长安,登基称帝。元朝末年,朱升向朱元璋建议“深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就是这种思路。
中计是“当皇帝”。直奔长安而去,路中守住战略要地——成皋要道和敖仓。这样,即使一时攻不下长安,也可以跟汉朝打持久战。
下计还是当土匪山大王。把财富远远藏好,扩大地盘,当个土皇帝。
为了便于理解薛公说的话,我在网上找了这幅地图,凑合着(图中的“楚”是刘邦弟弟刘交的封地,英布死后才封的。薛公说的楚指原楚国,我用画图工具拙劣地补了个大体位置)。
蓝圈是薛公“上计”涉及的地点。距离长安远,汉朝力量薄弱,英布控制这些地区,然后拿下韩、魏,长安就成为瓮中之鳖。
绿圈是“中计”涉及的地点,这是直奔长安而去,途中有个地点——荥阳,薛公说的成皋和敖仓就在这附近。敖仓是秦汉国家粮仓。“成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
黄圈是“下计”涉及的地点,向着长安相反方向,以扩大地盘和守财为主。
刘邦问薛公:“你认为英布会采用上计、中计还是下计?”
薛公说,下计。
刘邦一听很奇怪,英布又不傻,为什么放弃上计、中计而选下计呢?
薛公说,他原本是骊山刑徒啊,奋力做到万乘之主,只是想个人享富贵,不会顾及天下百姓,也不为子孙后代着想,所以他一定选下计。
说到这里,插播一段有关英布出身的话题——英布又名“黥布”,“黥”是古代一种脸上刺字的刑罚。英布早年犯罪,脸上刺了字,押到骊山给秦始皇修陵墓。骊山刑徒几十万人,英布很快跟工地上的官长和徒刑中的头目混熟。后来,他带着一群人从骊山逃走,成为一名江洋大盗。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有什么特点?他们特点是,有酒喝酒,有肉吃肉,快活一天是一天,管它明天怎么办。
现在的英布是势力强大的诸侯王,他的思维还是当骊山刑徒时的思维,无非那时是想占一小块地盘,过几天快活日子,现在是想占一大块地盘,过一辈子快活日子,本质并无变化。薛公推断他有当皇帝的贼心,没有当皇帝应有的广阔视野和全局观念,因此不会有什么战略构思,一定是保眼前利益为主。
事实果然如薛公预料的那样,英布东击荆,西击楚,刘邦御驾亲征,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英布跑到江南,被长沙哀王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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