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恐怖的事是什么？每个人都会做出不同的答复。假如我告知你，有个人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四十多年，你会怎么想呢？

　　而且，她是无辜的。

　　前未几，父亲患病住院，守候病榻前的日子，我听到了这个故事。

　　这是一位女病人，五十年代末，因为车祸送进这家医院。因为医生的失手，一根轻微的神经被柳叶刀碰断了，造成她高位截瘫。从此，她就始终住在病院，饮食跟医治的全体用度由医院承当。当时，她仍是一个对生涯充斥空想的十八岁姑娘，照书上的说法恰是“呆头呆脑”的年纪。当初，岁月无情地将她磨洗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而且她的思维、语言包含行动方法还烙下了那个年代的印痕，与当下的事实总也合不上节奏。护士小姐还告诉我，与她统一病房的病人时常把她当作取笑的对象，由于她常常表示得乖戾而不近情理，比方同病房青年女病人有男友人来看望，她就跟本人的饭碗、书报发一通性格，喃喃自语，很让人莫名其妙；而一些孩子来探望他们的奶奶或阿姨，她总想抱一抱，能摸一下小脸蛋也行，不让碰她就好多少天不愉快，甚至骂骂咧咧。这就是一个女性的本能，这一哂一怒中，蕴含着多少无奈和苦痛！

　　那她为什么不回家？

　　她就是要吃在这里，躺在这里，死也要逝世在这里。这是中国人处置事变的观点和方式。于是，一晃四十多年从前了，性命中最美妙的时间在简直关闭的病房里如烟如云地消失。而她躺着，静听着沙漏的细声，呆望着窗外苍天白云，那么执著，那么从容，还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怨愤和享受安适的乐趣，如果从简略的吃喝拉撒中能提炼出一点儿小乐趣的话。那是一种怎么的人生！但是，我们仿佛不理由斥责她一声，哪怕是微微的一声。因为她是一起事故的受害者，一个可怜的人，更因为她没有更宽阔地看到今生成活的激烈变更。然而有个也在病房里探视亲人的年青姑娘对我说：与其在病床上渡过终生，不如做点儿什么。要是我，早就一把安息药吞下去，与这个世界拜拜了。事实上，她是能够有所作为的。

　　可是，一个永远躺着的人，能盼望她做点儿什么呢？那位小姐很不认为然。那么我也不能说什么了。

　　有一天，忽然听到女病房传出尖利的哭声，心里猛地抽紧。过了一会儿，传来的新闻大大出乎我的设想：那个曾经为女病人着手术的主刀医生早已退休了，年事也很大了，油尽灯枯之时，他回想自己的毕生,名言名句，再次检查了自己的败笔，于是托亲友带口信给那个至今还躺在床上的女病人，逼真地再道一声对不起。那个女病人听了，好一阵子没反映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像小孩子那样号啕大哭起来。

　　我通过门缝看到两行热泪从一张苍白的脸上汹涌倾注。我心里一下子抽得很紧很紧。久久的，我在走廊上彷徨，我想到，生命就像一个人手里握着的沙粒，你越使劲，它从指缝中漏得也就越快，对把事业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人来说，沙粒漏出的速度真是难以抑止；如果你将拳头握得松一点儿，沙粒漏出的速度就变慢了，但是你可能活得很脆弱。

　　可是，我不能就此以为那个可怜的女人活得像条海滩上的鱼，从医学的意思上说，她为咱们健康地活着付出了繁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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