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读到“世家”与“列传”时,阅读观感已明显有了变化。读到春秋战国,常见奇崛之计谋,谋士们纵三寸不烂之舌,于数国间游走,便可定天下之泰半;无怪乎张仪被打得半死,只问其妻“视吾舌尚在不”,在,则无虑也。到了汉朝建立之后,却再也见不到酣畅淋漓、纵横捭阖的长篇说辞了。
天下的主子只剩下一个了,你游说谁呢?
郦食其大概是最后一个著名的说客了。
郦食其最初求见刘邦时,刘邦还是沛公,正在让两个美女洗脚。郦生不拜,批评刘邦,刘邦赶紧把衣服穿齐整,请他上坐。他的第一个建议,就是让刘邦袭击陈留,抢得秦朝的积粟。其后,郦生、陆贾被刘邦派去游说秦将,晓之利害,刘邦趁机攻袭武关,大破之。
尝到甜头,刘邦派郦生游说魏豹,没有成功,就遣韩信出兵,打败并俘获了魏豹。接下来,刘邦又派郦生游说齐王田广,田广已叛楚,听从了郦生之言,准备与汉讲和,共击项羽。
本来,这应当是这位说客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了:韩信当了几年大将,带着数万人,打了一年多,终于攻下了赵国五十余座城;而郦生,只是倚着车轼说了几句话,就劝降了齐国七十余座城!
如若顺着春秋战国时的逻辑,这位新的张仪苏秦,将是汉帝国最浓墨重彩的开国功臣之一了。
然而没有。韩信听从范阳辩士蒯通的话,要和郦生抢功,继续进攻准备投降的齐国。齐王田广以为郦生在骗自己,便把郦生烹煮了。更倒霉的是,刘邦建国以后,为了劝降齐相田横,禁止郦食其的弟弟、大将郦商找田氏的麻烦,否则就族灭。田横并没有因此诱来,郦家的尊严却被蹂躏得像擦脚布。
没有人记得郦食其这个倒霉蛋。韩信的光荣与罪衍里,无一人提到郦食其的冤魂;而对田横的英烈的歌颂中,谁还会计较他们愚蠢地错杀过一个出色的谋臣呢?
更有意味的,是此前张良对郦食其计谋的反驳。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忧恐,与郦食其谋怎么样阻挠楚权。郦生说:“过去汤伐桀,封其后杞;武王诛纣,封其后宋。现在陛下伐秦,也可以封立六国后,此皆争戴陛下德义,愿为附属,顺从于你。如此,楚国也只能臣服于你了。”刘邦赶紧令人刻印,让郦生带着去封赏六国。结果,刘邦正在吃饭,张良来了,听说了这个计谋,惊道:“谁为陛下设下这等计谋?陛下的功业就此完了。”他分析了八不可:“过去汤伐桀、武伐纣,封其后杞,是因为知道能干掉桀或纣。现在你能制项籍于死命吗?武王入商朝的都城殷,能够敬商容、箕子、比干等反商的贤人,现在你能做到吗?把巨桥、鹿台的粮食、财产都发给天下的穷人,现在你能做到吗?打完殷之后,偃武修文,不再战争,现在你能做到吗?让战马休息,以示无所为,现在你能做到吗?让运输军事物资的牛休息,现在你能做到吗?而且天下的游士,背井离乡、历尽辛苦跟着你,就是希望能得到咫尺之地;一旦立了六国的后人,游士都各归其主了,谁还跟着你,你又靠谁来取得天下?到时楚又是最强的,六国就会重新依附于楚,你怎么办?”
张良说得对。时不同,势亦不同。我想,说客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说客的基础,是建立在诸侯林立,游士们既有流动性又有自主性的基础上的,他们靠着计谋在几个国家之家维持某种平衡结构,并获利。说客没有忠诚这个概念,他们天然地与君主集权体制对立。然而,在已经跨入大一统的专制时代之后,只有一个国家一个主子,说客的做法已经没有买家了;时代的要求是,强权、武力、统一。韩信的强兵压阵,瞬间就把靠舌头谋生的郦食其碾得扁扁的。这就是象征。
刘邦一听张良的话,马上把饭全吐出来了,骂道:“臭老九,几乎把我的事都坏了!”下令马上把印给销毁了。你还想周游列国,四出游说获利么?做梦吧,严密的户籍什伍制度已经建立起来了,又有严密的法律,不得随意脱籍流动,你连走都走不了,活命尚且仰赖君主,又何来独立的利益独立的人格?由此,汉走上了大一统的路,彻底地告别了战国。文/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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