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初六,慈禧太后悍然发动政变,将决意实行变法的光绪帝囚禁于瀛台,将一切行政全都废除,进而以训政的名义重新执掌了最高权力。其实,此前的光绪二十三年,一直担心大权旁落的慈禧已经对光绪帝下手,这就是七王坟前的一场风水之争。
七王坟,位于北京西郊北安河西北10余里的妙高峰古香道旁,是醇亲王奕?的陵墓。奕?乃道光帝之七子,坊间称“七王爷”。七王坟乃奕?邀请京师有名的风水先生李唐选定,“指古松西北,为来龙正脉,点穴最佳”,而且有“老松高六丈许,银杏树一株,围三丈五尺,清荫盈亩,重实累累,皆数百年物也”。奕?选定坟址后,果真给他带来了好运。六年之后,同治帝因天花一命呜呼后,醇亲王之子载?立为新皇帝。然而,福兮祸之所伏。奕?死后仅四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帝后党争日趋尖锐,光绪帝锐意主战,发奋维新。这一系列举动让贪恋权位的慈禧坐立不安,有风水先生便向慈禧献风水之策:必须砍去七王坟前一株银杏树,以断醇王府风水,才能不酿成大患。于是,慈禧不顾光绪帝的反对,亲自督工,终于将银杏树砍倒。光绪闻讯“奔至红山口,于舆中嚎啕大哭,因往时到此即遥见亭亭如盖之白果树,今已无之也,连哭二十里。”“上无语,步行绕墓三匝,顿足拭泪而归,此光绪二十三年事也。”
那么,出这个“馊主意”的风水先生是谁呢?据清朝进士王照《德宗遗事》揭露,此人便是当时炙手可热的皇家风水大师英年!据记载:“醇亲王墓道前,有银杏树一株,其树八九合抱,高数十丈,盖百年之物。英年谄事太后,谓皇家风水,全被此枝占去,请伐之以利本枝。”英年此计能打动慈禧,盖因堪舆之说的核心内容“尤以葬地为重,能令后世子孙穷通”。经学者考证,王氏之论说大多与清档记载相吻合,《翁同?日记》亦有证实。这个事件,充分说明了英年此人在当时的地位和旺势。
关于英年的记录,史书记载很少,《清史稿·列传二百五十二》中仅有二百字的记录。英年,字菊侪,姓何氏,为汉军正白旗人。光绪年间历任左翼总兵、正红旗汉军副都统、工部右侍郎等职。《清史稿》中,对其何以“火箭式”升官未能予以揭示。据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揭示,英年官运亨通的原因就是因为精通堪舆之术,又有李莲英作内应,因此宦途一帆风顺。所谓通风鉴之术,就是会看风水。据史料记载,英年开过两例著名“堪舆风水单”。其一,为选择颐和园寿膳房开凿井座方位吉日事;其二,为颐和园开钻山门桶等工择得动土兴修吉日吉时单。至于英年看准时机,向慈禧献“砍银杏树”风水之策帮助其制服政敌一事,更是得到了慈禧的宠信。
英年这个皇家风水大师,盛极一时的机会在义和团运动兴起之际。光绪二十六年,由山东境内兴起的义和团运动方兴未艾,如火如荼。山东、河北一带的义和团民众,高举“扶清灭洋”的旗号,浩浩荡荡开进了北京城。慈禧出于对列强反对其废除光绪帝不满,决定招抚义和团来抗击西方列强,趁机实现废立的目标。这时,风水大师英年瞅准时机,不顾朝野上下不少人对义和团法术的怀疑,对义和团采取了坚定支持的态度。其中原因有二:一是英年同义和团一样,相信风水之说。义和团大多出身于贫苦农民,对八卦风水之说深信不疑。在义和团运动高潮中,义和团对铁路、电线、轮船等外洋事物颇为仇视。除去对列强疯狂掠夺的仇视之外,还有根深蒂固的风水之说思想根源。故从理论上看,英年与义和团在信仰方面,应该是一脉相承的。二是英年一直是看慈禧老佛爷的脸色行事。当京师义和团运动风起云涌之时,英年已经看到了慈禧利用义和团排斥外洋的政治倾向。
由此,英年得到了慈禧的格外看重。下旨派作为左翼总兵的英年与署右翼总兵载澜,会同刚毅办理义和团事宜。史料显示,慈禧在利用义和团与列强抗衡的决策中,对风水先生英年破格拔擢,寄予厚望。庚子五月二十七日,即宣战诏书颁布之后的第二天,慈禧又宣布任命了京津地区义和团之统领。其任命书称:“义和团民分集京师及天津一带,未便无所统属。著派庄亲王载勋、协办大学士刚毅统率,并派左翼总兵英年、署右翼总兵载澜会同办理,印务参领文瑞,著派为翼长。该团众努力王家,同仇敌忾,总期众志成城,始终毋懈,是为至要。”此时的英年,作为京津地区义和团统领,仅排在庄亲王载勋、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刚毅之后,名列第三,可见其地位已相当显赫。
然而,风水大师好景不长,盛极而亡。庚子七月二十日,京城陷落,英年跟随慈禧西逃,官至左都御史,护卫行营,亦格外出力。可是,为响应帝国主义列强“惩凶”之要求,奉旨议和的李鸿章与刘坤一、张之洞联名上书,追究庄亲王及英年等人之昏庸误国之罪。迫于压力,慈禧始而将英年革职,后又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英年关入西安的监狱。光绪二十七年春节,英年身陷囹圉,饱受牢狱之苦,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风水之术已经全然无助。正月初六日,英年得到了慈禧将“斩监候”改为“赐自尽”的新年礼物,于是悬梁自尽。京师人叹息称:“平生为他人看风水,于己身何不慎处之!妙高峰醇王园寝,亦英侍郎所定。伐树之役,或出于主张,冥冥中或亦造因也。”
风水,亦称堪舆,在中国历代皇朝流传久矣,晚清亦然。晚清官场上将战争胜负、官运升迁或权力的明争暗斗,寄托在风水之上的闹剧举不胜举。最大的笑话,便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被道光帝寄予厚望的老蒋杨芳到广州抗击船坚炮利的英军,他认为洋人的枪炮实为邪器,只有以臭秽之物才可制之。于是,他设计了一套以邪制邪的战术,在全城收集粪桶、纸扎草人,并进行建道场、祷鬼神等活动。摆好架势之后,因两国议和,这些马桶没有派上用场,但留下了笑柄。粤人作诗嘲之曰:“杨枝无力受南风,参赞如何用此公?粪桶当年施妙计,秽声长播粤城中。”
据孔祥吉《英年与晚清北京风水热》一文考证,晚清京师风水热,首先与朝廷的提倡有很大关系。皇家无论是在紫禁城内兴修殿堂,或是在郊外为帝王寻觅“万年吉地”,都是堪舆先行。即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离不开风水先生。风水热在满族贵族高官中,尤为盛行。他们身处高位,享尽荣华富贵,很想把这种特权代代相传,于是常请风水先生相助。风水热在汉族官僚及百姓中也大有市场,即使晚清很有学问、头脑机敏之人,如曾国藩、曾国荃、陈炽、李盛铎等,均对风水之学极为信服,着实令人惊叹!如清人所言:“堪舆之说,世多信之。尤以葬地为重,能令后世子孙穷通。”如此,清皇室看重风水,于是,官场中一些颇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应运而生。其中的风水先生英年,就因专门为皇家看风水盛极一时。
迷信风水,是政治腐败的一大特征。面对西方列强的船坚炮利,清王朝却沉溺在堪舆风水的神话中。慈禧支持义和团,是以为义和团有一种神奇的法力,只要口中念念有词,身上就像裹上了“铁布衫”、“金钟罩”,就能刀枪不入,就能抵挡洋人的枪炮。慈禧宠信英年这个风水大师,希望能于冥冥之中,得到风水神灵的佑助。一个王朝,妄想用简单的咒语代替艰苦的科学发展,用不伤害既得利益的法术代替革新变法,就可以转弱为强,发生奇迹,这正是腐败的守旧政权的悲剧。
其实,英年等皇家风水大师说来可厌也可怜。他们专为皇家讲风水说命运,实际上他们的命运也在皇家手上。“蒙”对了,发财升官;“蒙”错了,丢官杀头。雍正帝还是雍亲王时,路经武夷山遇见一道士说其是“万”字命,于是将道士视作异人,能先知先觉,言人祸福,预卜未来,以致后来道士成为康熙朝储位之争中的谋臣策士。雍正即位后,与京中白云观道士贾士芳关系密切。贾士芳开始给雍正帝治病,大显身手,疗效甚高。贾士芳便一变为受宠信的异人,身价陡增百倍,全家也跟着鸡犬升天。不料,由于雍正帝对其期望甚高,而贾士芳功力有限,只能以装神弄鬼蒙骗皇帝,被雍正帝识破,被下狱议罪,不久便即行处斩,连家属也遭到惩罚。贾道士被视作异人,能预卜生死,结果连自家性命也没保住。英年不也是如此吗?真可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师”终被“风水”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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