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这人本性是争强好胜的,但他喜欢表现出温良恭俭让的姿态。大家都不傻,你喜欢装,总有人戳破你。例如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湘军攻克武汉,这是天大的喜事,老曾也掌握实权了,掌管湖北一方—署理湖北巡抚,有了一方的财权和人事权,手里还有兵,应该得瑟了吧?然而,老曾想得挺远,一则觉得正在戴孝,二则觉得要显摆谦逊的美德,于是上书向朝廷辞官。本以为咸丰皇帝会表扬一番,没想到咸丰是个聪明人,一道谕旨戳破老曾的假谦虚:“朕料汝必辞。”你肚子那点小九九我知道,辞官是意料中的事。“好名之过尚小,违旨之罪甚大,着严行申饬”,直接骂曾国藩好名,而且事情性质很严重—抗旨不遵。结果既要免官,同时还要严肃批评。这是咸丰给他的一棒,皇上的批评你还能回嘴吗?闷气是生定了。
曾国藩对自己平生受的闷气有一个总结,我们看日记:“余庚戌辛亥间,为京师权贵所唾骂;癸丑甲寅,为长沙所唾骂;乙卯丙辰为江西所唾骂。”遭遇的都是唾骂,在京城被权贵骂,不能还嘴;在长沙被绿营兵骂,还是不能还嘴,还嘴就必死无疑;在江西筹集粮草,像叫花子一样被人骂,又是不能还嘴。老曾都忍了,祸是没惹了,但气却上来了,一层层堆积在心里,这不是揣度,而是有曾国藩自个的心声为证:“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怄气了,不说,只管忍,这明摆是在生闷气,多压抑,多难受啊。爱生闷气的他,该怎么排遣?如何将其转化为正能量?受了气,说不得,只能“徐自图强”,图强是长远的事,但眼前的情绪总得有个疏通的管道,老曾在这个时候就得依靠文字了。
例如在前文提到的曾国藩被咸丰痛斥“好名”,老曾的情绪就在当年九月写给四个弟弟的家书中宣泄了出来,他是这样写的:“人之好名,谁不如我?”大家都好名,谁都跟我一样,明明就是针对咸丰的批评而写的,倾诉心中委屈。但总不能在家书中抱怨万岁爷吧?于是自我解释宽慰一番:“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与虽美而远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皇上骂老曾“好名”,老曾心里难堪,但从辩证的角度一想,老曾我有了美名,必定有人因此承受骂名,原因很简单,你的能耐显示了别人的无能,相比之下,人家比我老曾更难为情。老曾在家书里,这么一比较,心里也就释然了。接着,老曾上升到人格修养的程度:“兄惟谨慎谦虚,时时省惕而已。”以后一定谨慎谦虚,把尾巴藏得更深。紧跟着又化为对以后工作的憧憬:“能速将江面肃清,荡平此贼。”能将长江水面的太平军肃清,平定这场兵乱。心中的不确定感消除了,也就是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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