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功会师
一九三五年五月初,中央红军胜利渡过金沙江,继续北上,准备在川西北建立新的革命根据地。
这时,红四方面军主力集中在涪江地区,就地休补,发动群众,筹粮扩红。我还记得,我们的电话机工作人员本来就不少,三天中又扩进一百多名新兵。因电话机有限,用不上这么多人,只好把他们分配到部队中去。四军十师第二十八团,强渡嘉陵江战役中减员二百来人,但扩红近九百人,全团人数达一千七百余人。武器、弹药、粮食、被服、经费等,各部队亦获得较大补充,比在川陕根据地后期的日子,要好过得多。全军共八万多人,加上从川陕根据地撤出的党政机关人员和革命职工,总计不下十万之众。
蒋介石为防止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实行各个击破,正调遣兵力,企图以江油、中坝为中心,对我实施东西堵截,南北夹击。敌人的部署是:以刘湘主力王缵绪部十三个旅为右路纵队,由罗江地区出绵阳、魏城,沿涪江东岸向彰明、两河口、重华堰进击;以邓锡侯第二十八军和孙震第二十九军各一部为左路纵队,由三台、绵阳出动,沿涪江西岸经香水场,双合场向中坝、江油进攻;以胡宗南部南下青川、平武,配合左、右两纵队的夹击;广元以北的邓锡侯一部南下,向剑阁推进;唐式遵一部守备昭化至阆中一线,防我东返;邓锡侯另一部封锁土门及北川河谷,防我西进;李家钰部防守阆中及其以西左壁垭、店子垭一线,阻止红军南下。
涪江流域的江油、中坝地区,枕山面水,紧邻川西平原,物产丰富,利于我军休养生息。然而,“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乡”。要打破蒋介石的合围部署,要策应中央红军北上,我军不能在这里久留。这时,张国焘、陈昌浩已经上来,立即在江油附近召开了高级干部会议,各军的负责同志均参加。会上,张国焘讲了撤出川陕根据地,是为了迎接中央红军北上。两军会合后,要在川西北创造根据地,赤化川、康、陕、甘、青等省。为打破蒋介石的合围部署,方面军下一步应首先占领北川、茂县、理县、松潘一带地区,背靠西康,作立脚点。他还提出,那带是少数民族杂居地区,应成立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以利开展工作,云云。陈昌浩也发了言。大家没有异议,一致同意按张国焘的意见行动。
西向岷江地区,建立川西北根据地,迎接中央红军北上,实现两个方面军的胜利会师,成了动员和鼓舞部队的巨大动力。全军指战员,士气高昂,精神焕发,纷纷表决心,做准备。我们计划,首先突破邓锡侯在土门、北川河谷设置的防线,占领岷江流域的松潘、茂县、理县、汶川。五月上旬,部队先后撤出彰明、中坝、青川、平武等地,向西进发。
松、茂、理、汶一带,是邓锡侯的地盘。境内高山连绵,河谷错列,地形险要,为汉、藏、羌、回等民族杂居区域,盛产黄金、木材、烟土、药材、牛羊、兽皮等。为防止我军西进,邓锡侯在进入川西北的咽喉要地北川至茂县的土门险关,设置了三道防线,陈兵约三万余人,凭险筑垒,封锁土门,全力守备北川河谷。
五月十二日,我先率九军、三十军主力,由北川西进,翻山越岭,直抢土门。沿途多原始森林,人烟稀少。我军经激烈战斗,连续击溃邓锡侯部十一个团和各地民团的防堵,强占北川河谷,夺取土门险关。十五日,先头部队占领茂县。我和前线指挥部在土门住下,指挥部队消灭附近顽抗的残敌,扼住南面的制高点,接应后方机关转移。从成都、绵竹方向来援之敌,拼命向我进攻,想把红军的通道截断。我掩护部队在土门以南的山上,抢筑工事,顶住敌人。敌人处于仰攻的不利地位,死伤惨重。
我后方机关包括从川陕根据地撤出的兵工厂、被服厂、造船队、医院、妇女组织、地方干部等,相当庞大。男男女女,抬着机器、粮食、担架、物资,走了几天,才转移完毕。伺后,方面军总部进驻茂县。先头部队一部沿岷江南下,控制了文镇关、雁门关、威州等要点;一部直逼汶川,占领理番(今理县)。后续部队四军、三十一军一部,则北进至松潘、平武以南的镇江关、片口等地。北进的这一路,本想占领松潘县城,扼控从川西北通往甘南的咽喉要地,屏障茂、理。但胡宗南部先我一步,进驻松潘。松潘是座古城堡,城墙厚达二三十米,周围皆崇山峻岭,敌筑有坚固防御工事。我们的部队缺乏炮火,攻也攻不动,遂退至松潘以南的镇江关,与胡敌对峙。从镇江关、片口、北川、观音梁子、千佛山至汶川一线,敌我双方,不时发生激战。
方面军总部住地茂县,即现今的茂汶自治县。县城内有几百户人家,全县约六、七万人口。羌族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川西北羌族人民最集中的县份。民房多为山石垒砌而成,依山面水,方方正正,相当坚固。境内烽火台不少,矗立在高山顶上,远远望去,象擎天柱似的。寺庙也多,一座不大的县城,就有二三十座大小不等的寺庙。羌族人民多从事畜牧业或经商。农业以种植苞谷、红薯、土豆为主,刀耕火种,靠天吃饭,产量甚低。尚白色是他们的民族传统,一切以白色为上,蓝色、黑色次之。我们见到的男女老少,衣着一般为白、蓝、黑三色,显得格外朴素。
这个民族勤劳,朴实,好客,喜歌舞,性情开朗。但是,由于长期受汉官、军阀的压迫和掠夺,对汉人积恨较深,戒备心很强。红军到来以前,邓锡侯部大肆进行反动宣传,诬蔑红军“普烧普杀”、“共产共妻”、“青面獠牙”、“头长八只角”、“专吃人脑花和小娃娃”等,更加深了羌族人民的疑惧。不少人弃家出走,逃进深山老林里去。红军来后,使敌人的宣传不攻自破。我军指战员不仅长得和常人一模一样,不烧不杀,不抢不夺,而且积极帮助群众背水、劈柴、治病,提倡宗教信仰自由,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宣布取消一切苛捐杂税,强调加强各民族的团结。我军的模范行动和政策的威力,颇见成效。许多人打消了原先的疑惧心理,把红军视为亲人,纷纷杀猪宰羊,献馍敬酒,载歌载舞,慰劳红军。一些跑到深山老林去的群众,也陆续回来。报名参加红军的青壮年不少,红四方面军有些羌族干部就是那时入伍的。
红一方面军已进入川康边,正经会理、冕宁北上。两军会合,指日可待。方面军总部在茂县开会,研究迎接中央红军的工作。首先是派部队前往接应的问题。确定由三十军政治委员李先念,率该军第八十八师及九军二十五师、二十七师各一部,西进小金川地区,扫清敌人,迎接中央红军。其次是动员部队做好两军会师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要求各部队层层深入动员,以坚持战斗岗位、多多消灭敌人、认真执行民族政策、大力筹集和捐献慰劳品等实际行动,迎接兄弟部队。川西北高原气候变化多端,昼暖夜寒,要多筹集些羊毛羊皮,制作毛衣、毛袜、皮背心,作慰问品。根据我军西征转战的经验,炊具容易丢,伙夫不够用,部队经常开不上饭,直接影响行军和作战,是件叫人恼火的事。估计转战中的一方面军,也会遇到同样的困难。所以,我提议从各部队抽一批炊事员,带上粮食、盐巴、炊具,跟八十八师行动,会师后立即补充到一方面军,先解决吃饭问题。大家都赞成。
我印象最深的是,陈昌浩在会上提出了“欢迎三十万中央红军”的口号。当时我有点反感,觉得这是吹牛。就说:“恐怕中央红军没有那么多吧,还是留点余地为好。”但是,会后还是那样宣传的,标语也是那样写的。会师后的事实证明,中央红军还不到两万来人,哪来的三十万嘛!我们的宣传打了自己的嘴巴。弄得四方面军的指战员,议论纷纷。可见,不论任何情况下,政治宣传都要实事求是,留有余地,决不能忘乎所以,信口开河。
李先念率八十八师和九军一部出发后,为便于指挥前线部队作战,我即移住理县下东门。张国焘、陈昌浩仍在茂县。下东门为岷江和杂谷脑河汇流的地方,是块平坝子。四周环山,林木葱茂,蹦跳腾窜的猴群,嬉闹在山林间,逗人喜爱。有时我和警卫员、参谋一大早起床,站在山边看猴子玩耍,别有一番情趣。
进入理县境内,藏民逐渐多起来。越向川西北和西康地区深入,藏民越多,约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六七十。为了发动藏民,团结藏民,部队派人做了不少调查研究工作,使我们第一次对藏族社会,有了概略的了解。
当地有句俗话:“官住平,民住坡,蛮家住到山窝窝”。所谓“蛮家”,又称“番民”,是历史上沿袭下来歧视藏民的称呼。他们大都散居在山区,从事农牧业生产。二、三十户人家为一寨,不少寨子筑在人迹罕至的高山顶上。每寨是个小小的社会单位,自给自足,与外界很少往来。民房系石头砌成,一般分三层:上层供佛、晒谷,中层住人、烧饭,底层圈牛、羊、马等。家有二三十条牛以上的为“发财人”;有十多条牛的为中等人;仅有二三条牛或没有牛的为穷苦人。阿坝的大土司是川西北藏民的最高统治者,各地分别设有大小不等的土司,行使统治权力。大土司每年要向成都军阀交几万两银子。奴隶制盛行,每个土司头人家里有十多个以上的“娃子”(奴隶),供剥削役使。奴隶没有人身自由,象牲口一样,任凭奴隶主生杀予夺。奴隶主划个圈圈,奴隶们就不敢越出圈子一步,真是“划地为牢”。
平民百姓每年需向土司头人、汉宫进贡银钱、物品,担负种种劳役,生活极端贫苦。“以物换物”的原始交换形式,依然保留,许多藏民甚至以经商赚钱为耻辱。出口货物以毛皮、麝香、鹿茸、贝母、金子为主,入口货物以茶叶、布匹、油、盐、糖等为主。离我们住地不远的杂谷脑,就是一个出入口货物交换的地点。藏民性情朴实、骠悍、直爽。善骑射,喜着皮衣、革履,食物以牛羊肉、青稞、糌耙、酥油、牛奶为主。信仰喇嘛教,崇奉活佛、喇嘛。家家供有佛像,每寨均有喇嘛寺庙。活佛就是“活神仙”。藏民平时见到土司头人不扣头,只需脱帽垂目即可,见到大小活佛则必须下跪叩头。喇嘛教的地位和影响,可见一斑。
我军进入川西北地区时,即组成了中华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少数民族委员会和党的西北特区委员会。张国焘任联邦政府主席,周纯全任民族委员会委员长。提出了建立藏族苏维埃和人民政府、民族自决、信教自由、取消一切苛捐杂税、没收汉官和发财人的土地分给穷人、武装藏民劳苦群众、藏回羌汉穷人联合起来打倒国民党军阀等项纲领、政策,发动群众,建党建政。这是我军第一次开展少数民族地区的工作,一切要从头做起。
这里的条件远不及通南巴,发动群众的工作困难重重。一是语言不通,障碍甚大。二是历史上形成的民族隔阂很深,短期内不易消除。三是地广人稀,走上百多里山路,往往见不到一个寨子。四是少数上层反动的土司、喇嘛,利用他们的统治势力和影响,暗地进行破坏活动,甚至公开组织反革命武装。尽管如此,由于我军抓住了汉、藏统治阶级同广大劳动群众之间的尖锐对立这一主要矛盾,打倒汉官、反动土司,分田分粮,不断进行艰苦细致的工作,因而发动群众是有成绩的。许多藏民分得土地后,把“分配土地证”当神物供奉起来,烧香念佛,祈求神灵保佑土地,保佑红军。各县、区、村的人民政府相继建立,吸收了一批藏民积极分子当家作主。藏民地方武装组织,也逐步建立。有些地方还建立了党、团支部。总之,党和红军的影响,已经在藏族人民中日益扩展开来。
筹集慰问中央红军的物资,是和发动群众的工作结合进行的。部队一面走家串户,发动群众,一面筹集粮食、羊毛、羊皮、牛羊、盐巴、茶叶等。群众工作愈深入,筹集物资愈好办些。一些重要地点,总经理部分别设立了粮站,专门积蓄粮食,有的粮站积存达二百万斤以上。盐巴极缺,各部队都组织了些人到山里选石头,熬盐巴(那带有种白石头,可以熬盐)。指战员普遍会打草鞋,又学会了剪皮衣服,撕羊毛,捻毛线,制毛衣、毛背心、毛袜子。物少情意重。大家制作的每件慰问品,都渗透着对一方面军的兄弟情谊。从前线到后方,从总部机关到连队,从地方政府到人民群众,处处在为迎接中央红军忙碌,气氛热烈而紧张,十分感人。
前线的战斗,相当激烈。北面的胡宗南部,东面和东南面的川军,频频向我发起进攻。我军凭借山险和工事固守,不断予敌以重大杀伤。我最担心的是灌县、汶川方向的来敌,因为那带是从川西平原通向川西北的大道,敌人运输方便,增兵容易。我们利用山险河谷,布下了几道防线扼守。敌攻我防,部队天天打消耗战,够恼火的就是了。北川、松潘、茂县、理县、汶川地区的各族人民群众,在各级苏维埃和人民政府的组织下,冒着敌机轰炸和炮火杀伤的危险,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运送粮食,帮红军砍柴、烧饭、送水、护理伤病员等,给前线指战员们极大鼓舞和有力支援。
六月八日,李先念率领的迎接中央红军的部队,攻占懋功,歼邓锡侯部近千人,继占达维。这时红一方面军已先后占领安顺场和泸定桥,渡过天险大渡河,经天全、芦山向宝兴急进。大家盼望很久的两军会师,就在眼前。消息传来,我们极为兴奋。六月十二日,张国焘从茂县打来电话,要我代表四方面军领导人写一份报告,火速派人去懋功,转送中央。因我住理县,距离懋功近些。我连夜写报告,介绍了敌军和我军在川西北的部署情况,请示两军会合后的作战方针,表示热烈欢迎艰苦转战的中央西征大军。连同两幅地图,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送走了。
一、四方面军的前锋部队,十三日胜利会师在夹金山下。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抵懋功,会见了李先念等同志。部队驻地一片欢腾。各部队将慰问品集中起来,赶着牲口,一批批送往会师地区。仅三十一军,一批就送去了衣服五百件,草鞋一千四百双,毛袜五百双,毛毯一百条,鞋子一百七十双,袜底二百双。翻身的藏族同胞,跳起“锅庄”,表示庆贺。红一、四方面军的会合,使蒋介石企图各个击破红军力量的计划,彻底破产。
曲折
两军会合后,面临的首要问题,是确定战略方针,统一作战部署,打破蒋介石的围堵计划,建立新的革命根据地。党的团结,红军的团结,是实现这一任务的主要条件。然而,会师不久,张国焘即和中央发生分歧,给党和红军的团结,投下了愈来愈浓重的阴影。
张国焘与党中央的分歧,首先始自战略行动方针问题。
会师前夜,蒋介石判断我一、四方面军“急图合股川西”,“不外横窜康、青,北向甘、陕两途”。因而以胡宗南部二十七个团,布于松潘至平武一线,扼我北进;以刘湘、孙震、李家钰等部九十余团,固江油、汶川、灌县一线;以杨森、邓锡侯部五十余团至名山、芦山、雅安、荣经一线,防我东出;以刘文辉、李抱冰、薛岳等部,自南而北推进,追堵红一方面军,并策应岷江东岸;以甘、青两省的马家军,防我西出青海。
我北面的四军、三十军一部,在松潘以南的镇江关、松平沟地区,与胡宗南部对峙;东面的四军、三十一军各一部,在汶川、观音梁子、千佛山、土地梁、北川、片口一线,与川军对峙。敌人不断向我进攻,激战一直不停。我们当时以一部主力南下接应中央红军,一部兵力在茂、理、汶一带发动群众,筹集粮食、物资。前线兵力有限,处于守势。
对于战略发展方向问题,方面军总部那时没有讨论过。当然,领导层里并不是毫无考虑。我军刚进入川西北地区,张国焘就宣布成立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出布告,写条例,发指示,建立各级地方人民政府,忙得不亦乐乎。表面看来,似乎要铺开摊子,在这带立脚生根。其实不然,大家都在考虑下一步向哪个方向发展。因为谁都清楚,川西北山大地广,人稀粮少,不适合大部队久驻。又是少数民族地区,历史上形成的民族隔阂不易消除,红军要建立革命根据地,谈何容易呀!我和李先念同志交换过意见,认为还是原来的川陕甘计划比较好。如果中央红军上来,两军的力量加在一起,北上消灭胡宗南一部分主力,争取在川陕甘边创造根据地,与通南巴的游击区打通联系,再图发展,似为上策。而张国焘、陈昌浩呢?据我观察,是个举棋不定的态度。有时说北取陕、甘,有时说南下川西南边,拿不出个成熟的方案来。当时,迎接中央红军是当务之急,战略发展方向问题亦需两军会合后才能决定,大家都有等待的思想,想等党中央上来后再说。
蒋介石不断向我东部和北部增兵筑垒,我们整天和敌人对峙,打消耗战。所以,我是很着急的。六月十二日,我起草的致中央的报告里说:“目前我军之主要敌人为胡宗南及刘湘残敌,我军之当前任务必先消灭其一个,战局才能展开,因之或先打胡或先打刘须急待决定者。”“西征军万里长征,屡克名城,迭摧强敌,然长途跋涉,不无疲劳,休息补充亦属必要,最好请西征红军因阵休息补充,把四方面军放在前面消灭敌人,究以先打胡先打刘何者为好,请见方按各方实况商决示知为盼。”这些话,说明我对战略行动方针问题,是焦急与等待的心情,交织在一起的。
六月十六日,中央和军委来电,提出两军会合后的总方针是:占领川陕甘三省,建立三省苏维埃政权,并于适当时期以一部兵力组织远征军,占领新疆。目前的行动计划是一、四方面军主力,“均宜在岷江以东,对于即将到来的敌人新的大举进攻给以坚决的打破,向着岷、嘉两江之间发展。”如发展受到限制时,则以陕、甘各一部为战略机动地区。坚决地巩固茂县、北川、威州在我手中,并击破胡宗南之南进,是这一计划的枢纽。并且指出:以懋功为中心的地区均深山穷谷,人口稀少,给养困难。至于西康,情形更差。邛崃山脉地区,只能用小部队活动。红军主力出这些地区,均非良策。如敌人完成封锁计划,则将使红军北出机动,极端困难。由此可见,中央当时想以夺取岷江和嘉陵江上游的中间地区为立脚点,伺机向甘南和陕南发展。这同我们原来制定的“川陕甘计划”,有相近之处。
住在茂县的张国焘、陈昌浩,没有向我打招呼,十七日即复电中央。他们虽表示同意向川陕甘发展,但认为东出北川和北打松潘,地形和敌情均极为不利,因而主张一方面军沿金川地区北进占领阿坝,四方面军从茂、理北上进占松潘西,两军去青海、甘肃,以一部组成远征军占领新疆,主力伺机东向陕西发展。为解决给养困难,隐蔽作战企图,暂时可南下先取岷江以西的天全、芦山、名山、雅安地区。十八日,中央来电指出:“目前形势须集中主力首先突破平武,以为北向转移枢纽。其已过理番部队,速经马塘绕攻松潘,力求得手。否则兄我如此大部队经阿坝与草原游牧区域入甘、青,将绝大困难,甚至不可能。向雅、名、邛、大南出,即一时得手,亦少继进前途。因此力攻平武、松潘,是此时主要一着,望即下决心为要。”十九日,在川敌猛攻下,我军被迫放弃北川县城,于笔架山至神仙场一线,继续凭险阻敌。南面的红一方面军,亦被杨森部压迫,撤离宝兴。二十日,中央又来电强调,力争红军主力出东北,实现川陕甘计划;如绝无办法,暂时只好向川西南发展。如是,则四方面军须速向懋功开进,两军集中二十个团以上的兵力,突击雅、名、邛、大地区,打开战局。中央认为,这一行动关系全局,需张国焘立即去懋功面商。这样,张国焘方急忙动身,从茂县赶到懋功去。
这个时候,陈昌浩也来到理县。我们商量,还是应按中央北出的指示,作攻打胡宗南的准备。北川已失,出平武困难,唯一的出路是想法拿下松潘。我们一面派兵加强东面的千佛山、观音梁子一线,阻击川敌,扼控茂县;一面调两团兵力向松潘方向运动,并派人侦察黑水地形,拟西取黑水作后方,援应攻打松潘的部队。
松潘是个地震区。一九三三年八月,我军正在进行仪南战役时,松潘发生大地震,我们都感觉到了。地震中心在叠溪地区。据老乡说,当时岷江曾断流三天,江水流入地震中心,形成一块宽五百余米、深八十余米的大海子。
我四军一部从茂县进占松潘以南的松平沟时,就是从叠溪海子坐船渡过的。由茂、理到松潘,山高林深路险,又因地震关系,山石不断塌方,极难通行。部队一边排除塌方,一边行进,每天只能通过一个团。三十一军有个班,行进途中遇上塌方,全部牺牲。我军刚到川西北时,计划占领松潘,但因行进困难,才被胡宗南部抢先一步扼控,打了一下,攻不动,退到镇江关一带。这次调兵上去,准备再打松潘,是硬着头皮干的。
六月二十六日,中央政治局于懋功的两河口开会。二十八日,正式作了《中央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战略方针的决定》。决定明确指出:
一、在一、四方面军会合后我们的战略方针是集中主力向北进攻,在运动战中大量消灭敌人。首先取得甘肃南部以创造川陕甘苏区根据地。使中国苏维埃运动放在更巩固、更广大的基础上,以争取中国西北各省以至全中国的胜利。
二、为实现这一战略方针,在战役上必须首先集中主力消灭与打击胡宗南军,夺取松潘与控制松潘以北地区,使主力能够胜利的向甘南前进。
……
接着,军委制定了松潘战役计划。确定一、四方面军兵分三路(一方面军为左路军,四方面军为中路和右路军),攻占松潘,北出甘南。
张国焘从两河口回返茂县途中,经下东门见到了我。他对会见中央领导及两河口会议的情况,不愿多谈。只是说:中央红军一路很辛苦,减员很大,和我们刚到通南巴时的情形差不多。我最关心的是下一步向哪个方向打?他说:中央的意见,要北出平武、松潘,扣住甘南,徐图发展。我看还是先取川西南比较好,否则,粮食、给养都不好办。我说:北打有北打的困难,南打也有南打的困难。平武那边,地形不利,硬攻不是办法;松潘地区不利大部队展开,我和昌浩商量,准备扣住黑水,分路迂回突击,或许能够取胜。南下固然能解决目前供应上的困难,但一则兵力有限,二要翻越雪山,且不是长久立脚之地,万一拿不下来,北出将会遇到更大的困难。张国焘沉思良久,最后表示同意先打松潘,但仍坚持南取邛崃山脉地区的意见。因此起草了一份电报给中央,并且要我第二天去懋功,当面向中央陈述他的意见。翌日,因李家钰部猛扑我威州前沿阵地,战局紧张,我要指挥部队作战,无法脱身,结果没有去成。
张国焘回茂县后,又来电话,要我们仍按中央的决定,攻打松潘。具体部署是:以王树声率四个团于岷江东岸,控制北川至茂县一线阵地,继续阻击和牵制川军,并吸收胡敌南向;以陈昌浩率一部(右路),我率一部(中路),分路经黑水、芦花北进,出毛儿盖,迂回松潘。七月六日,我和陈昌浩分别率部队从理县、茂县出发。
就在我们出发的当天,中央慰问团抵杂谷脑,慰问四方面军。慰问团成员有李富春、林伯渠、罗迈(李维汉)、刘伯承等同志。张国焘去杂谷脑,迎接慰问团。后来我听说,张国焘曾在那里借口“统一军事指挥”,向中央要权。还煽动一些同志,向中央建议由我当红军副总司令,陈昌浩当总政治委员,周恩来当总参谋长等。陈昌浩也发电报要求由张国焘任军委主席,朱德任前线总指挥,周恩来兼总参谋长。我当时被蒙在鼓里,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从这以后,我们耳闻目睹的一些不利于两军团结的现象,就日渐增多起来。有些话很难听。张国焘对下面散布:“中央政治路线有问题”,“中央红军的损失应由中央负责”、“军事指挥不统一”……,据说还派人找一方面军的同志了解会理会议、遵义会议的情况等,实际上是进行反中央的活动。在此同时,凯丰、博古他们,则指责四方面军撤离鄂豫皖和退出通南巴是“逃跑主义”,还有什么“军阀主义”啦,“土匪作风”啦,“政治落后”啦,甚至公开写文章抨击。他们这种“左”的做法,与当初刚到中央苏区时,对待毛主席和一、三军团差不多,只能激起四方面军干部的反感。许多指战员想不通,憋着一肚子气。这也给了张国焘以挑拨的借口。
对于这种复杂局面,我缺乏思想准备。两军会合之初,我想离开四方面军,去中央做点具体工作。因为自从在鄂豫皖和张国焘、陈昌浩共事以来,我的心情一直不舒畅。张国焘对我用而不信,陈昌浩拥有“政治委员决定一切”的权力,锋芒毕露,喜欢自作主张。许多重大问题,如内部“肃反”问题,军队干部的升迁任免问题,等等,他们说了算,极少征求我的意见。
特别是在川陕根据地,取消了原来的中央分局,由张国焘以中央代表身份实行家长制的领导,搞得很不正常。我处在孤掌难鸣的地位,委曲求全,凭党性坚持工作。既然两军已经会合,我就想趁此机会,离开四方面军。我在下东门见到陈昌浩时说过:“我的能力不行,在四方面军工作感到吃力,想到中央去做点具体工作。听说刘伯承同志军事上很内行,又在苏联学习过,可否由他来代替我。”我请陈昌浩把我的要求,向张主席郑重反映。
陈昌浩当时说了些鼓励我的话,答应适当的时候,向张国焘做工作。后来,听说四方面军有些同志议论一方面军部队装备不好,打了败仗等。为此,我严肃批评了他们,嘱咐部队要学习一方面军的长处,不准背后议论。再往后,教条主义者对红四方面军的那些指责就听的多了,不少干部都向我反映。我虽然教育干部不要向底下散布这些东西,但说老实话,心里是不痛快的。
四方面军这支部队,是从鄂豫皖的一支三百来人的游击队伍发展起来的,打了那么多硬仗、恶仗,是党领导的队伍,发展到八万多人,很不容易。尽管部队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本质是好的,是坚决打蒋介石的,是实行土地革命的,是拥护第三国际的,是听党的话的,是和人民群众血肉相连的,是竭诚拥护同中央红军会合的。怎么又是军阀,又是土匪,又是落后,又是逃跑的?!
不看主流,把四方面军说得漆黑一团,对两军团结对敌,没有任何好处。我确实想不通。后来同彭德怀同志谈起这些问题,他对我说,这是教条主义那些人搞的。会合的时候,毛主席主张讲团结,团结第一,大局为重。我说:要是按毛主席的意见办就好了。
总之,张国焘怀有野心,想当头头,一再制造分歧,破坏了两军会合后的团结局面。教条主义者没有贯彻毛主席的团结方针,对四方面军吹毛求疵,横加指责,也起了不好的作用。
向毛儿盖进军
按照两河口会议的决定,一、四方面军的部队陆续开拔,分路北进。
我带的一路部队,七月六日从理县地区出发,斗折蛇行,沿黑水河北岸行进。黑水河面不宽,约三四十米,但水流湍急,浪涛翻滚,深不可测。据老乡说,没有索桥是过不去的。沿岸的溜索桥本来就很少,敌人为防红军渡河,几乎破坏殆尽。两岸山势陡峻,小道崎岖,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茂密无间,遮天蔽日。敌机虽不易发现我们,但部队运动受地形条件的限制,一天只能走五、六十里。沿途经过些藏民山寨,大都空空如也。他们受反动宣传的影响,早已牵上牲口,驮着粮食,转移到深山老林里去,有的还不断向红军放冷枪。民族矛盾是历史上形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要求部队严格执行群众纪律,吃了藏民的粮食,用了藏民的柴草,都要如数付款,或写个欠条,留在那里。住过的房屋,临走时要打扫干净,上好门板。那时,我们最困难的是粮食。部队路过的地方,能搜罗到的粮食差不多都搜罗净尽,即便这样,粮食还是不够吃的。途中,零星战斗不断,主要是藏族上层反动分子进行武装抵抗和袭扰活动。
七月中旬,三军团已进抵黑水、芦花地区。彭德怀军团长得悉我军正向维谷开进,当即亲率一个团前来接应。维谷渡口的索桥遭敌人破坏,大家只能隔河相望。那里水流甚急,水声很大,双方说话听不大清楚。我见对岸有个身材粗壮、头戴斗笠的人,走路不慌不忙,估计是彭军团长。相互招手后,我便掏出笔记本,撕下张纸,写上——彭军团长:我是徐向前,感谢你们前来迎接。捆在块石头上,扔过河去。两岸的同志,十分高兴,互相喊话、招手、致意。第二天早晨,我从维谷赶到亦念附近,找到一条绳索,坐在竹筐里滑过河去,与彭德怀同志会见。我们谈了些敌情及沿途见闻,还商谈了部队架桥事宜。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开门见山、性格爽直的人。
因桥未架好,大部队无法过河,我们在维谷一带住了两天,才抵芦花。张国焘、陈昌浩和党中央领导机关,也陆续来了。在那里,我见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张闻天、博古等同志。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中央领导同志,我既高兴,又拘谨,对他们很尊重。毛主席还代表中华苏维埃政府,授予我一枚五星金质奖章。这不是给我个人的荣誉,而是对英勇奋战的红四方面军全体指战员的高度评价和褒奖。
红四方面军八十八师和一方面军先头部队已占领毛儿盖。王树声率后卫部队陆续撤出岷江东岸,向黑水、芦花、松潘地区集中。胡宗南部正加强对松潘的固守,薛岳一部亦进抵平武、文县,配合胡敌防我北出甘南。那时我和总司令接触最多,几乎天天在一起核对敌情,调动队伍。我对周围敌军的兵力部署、番号、装备、位置、作战特点及我军各部队的住地、人数、行进方向等,全装在脑子里,记得滚瓜烂熟,能有问必答,总司令对这点比较满意。他认为红四方面军的干部年青,有朝气,部队生龙活虎,纪律严明,是支难得的有战斗力的队伍。他说一方面军过去也是这样的,但经过万里转战,损失不小,十分疲劳,亟待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他希望一、四方面军的指战员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团结一心,渡过眼前的困难,争取更大的发展。他的这些话,完全是顾全大局的肺腑之言,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朱总司令作风朴实,宽厚大度,平易近人,为接近过他的干部、战士共同称道。有次,我去他住地,他正坐在房里烧糌粑吃。见我来到,高兴地说:来吧,我们一起吃!我俩边吃边谈,无拘无束。此情此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从朱总司令那里得知,一方面军保存的干部较多,兵员较少,便和陈昌浩商量,建议从一方面军派些干部来四方面军工作,我们调几团兵力,补充一方面军。我们一起去张国焘住地,征得了他的同意。张国焘当时已任军委副主席,摆出的是统筹全局的姿态。他答应立即向中央建议,落实这件事情。原来,我们计划抽调四个团给一方面军,后经中央同意抽了三个建制团过去,即四军三十二团,一千一百人;三十军二七○团,一千六百人;三十三军二九四团,一千一百人,共三千八百人。同时,中央又从一方面军调了些有指挥和参谋工作经验的干部,来四方面军各军任参谋长。
为了统一部队的指挥,加强两军团结,胜利完成北上的任务,七月十八日,军委公布了由朱德任红军总司令,张国焘任红军总政委的命令,规定“一四方面军会师后,一切军队均由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总政委直接统率指挥。”十九日,制定了《松潘战役第二步计划》。二十日,对军队组织系统作了如下的调整。
中央军委:主席朱德,副主席张国焘、周恩来、王稼祥。
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朱德,总政治委员张国焘,总参谋长刘伯承。
红军前敌指挥部:总指挥徐向前(兼),政治委员陈昌浩(兼),参谋长叶剑英,副参谋长李特。
一军:军长林彪,政治委员聂荣臻,参谋长左权。
三军:军长彭德怀,政治委员杨尚昆,参谋长肖劲光。
五军:军长董振堂,代政治委员曾日山,代参谋长曹里怀。
三十二军:军长罗炳辉,政治委员何长工,参谋长郭天民。
(以上各军为原一方面军的一、三、五、九军团)
四军:军长许世友,政治委员王建安,参谋长张宗逊(原一军团)。
九军:军长孙玉清,政治委员陈海松,参谋长陈伯钧(原五军团)。
三十军:军长程世才,政治委员李先念,参谋长李天佑(原一军团)。
三十一军:军长余天云,政治委员詹才芳,参谋长李聚奎(原三军团)。
三十三军:军长罗南辉,政治委员张广才,参谋长李荣。
(以上为原四方面军各军,番号未变;方面军总部仍保持原建制)。
七月二十一日,中央政治局在芦花召开会议,听取四方面军的汇报。中央派人通知我出席会议,要我汇报军事方面的情况。出席会议的有:博古、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王稼祥、李富春、张国焘、邓发、凯丰、刘伯承、陈昌浩。会上首先由张国焘发言,讲了红四方面军撤出鄂豫皖和川陕根据地的经过。接下来是我发言。我在汇报四方面军的情况时指出:这支队伍的优点是工农干部多,对党忠诚;服从命令听指挥,纪律较好;作战勇敢,打起仗来各级干部层层下放,指挥靠前,兵力运动迅速敏捷,长于夜战,以二七四团、二六五团夜战最好;平时注意军事训练,射击、手榴弹操练很勤,战后注意总结经验。缺点是文化程度低,军事理论水平及战略战术的素养不够,参谋业务薄弱。陈昌浩在发言中,扼要介绍了四方面军政治工作的情况。当天的会议,遂告结束。第二天继续开会,因我和陈昌浩要率前敌指挥部先去毛儿盖,便未再出席。后来听说,会议开得比较圆满。中央领导同志一致肯定了四方面军的英勇奋斗,肯定了是坚决执行中央路线的,但存在某些缺点。会上没有出现新的争执。
我和陈昌浩、叶剑英带一部兵力,向毛儿盖进军。举目所见,尽是崇山峻岭和原始森林。部队披荆斩棘,翻山越谷,走得很艰苦。翻越长岱山时,有棵大粗树横倒在那里,我们的马都过不去,只得绕路走。毛儿盖位于松潘以西约二百五十华里处,若尔盖大草原的边沿,是块平坝子。居住的藏民多数从事畜牧业,少数务农。有座相当讲究的喇嘛寺庙,座落在西山坡上,与附近那些破旧不堪的藏民住房,成了鲜明对比。我住的是普通藏民的房屋,两层—一上面住人,下面住牲口,气味颇大。藏民的楼房不造楼梯,砍根树桩子,挖上些梯槽,当楼梯用。我们进房,就得爬树桩。陈昌浩、叶剑英的住处离我不远,也都是藏民的房屋。我先头部队二六八团于七月间占领毛儿盖后,曾想方设法,筹集了些粮食、牛羊,等待大部队上来。我们安顿就绪,吃了顿饱饭,立即派人为中央领导同志安排住地,并了解敌情,计划攻取松潘。
这时,我四军一部,经与胡敌激战,攻占了距松潘十多里的要点毛牛沟。后续部队,继续向松潘运动。敌人判断我军的企图是:袭取松潘,以大部经毛儿盖、松潘进占岷县;一部经阿坝进据夏河,“期达越过洮、夏两河,接通‘国际路线’,或由陇中窜向陕北、宁夏,与陕匪合股,如其不成,仍回窜川北。”因而,蒋介石除严令松潘地区的胡宗南部筑碉固守阵地外,以王均第三军布于洮河沿线,主力控岷县、临潭;于学忠第五十一军布于天水、甘谷、武山、陇西一线,主力控陇西;以青海、宁夏的马家军布于贵德、同仁、循化、皋兰、临夏地区,主力控临夏。另以第四十五军出懋功,向抚边、阿坝追击;第二十一军越岷江,向理番、毛儿盖、班佑追击;新编第六师李家钰部出威州、茂县,向镇江关、松潘追击;暂编第二师彭诚孚部,出白草场,向镇江关追击。战略预备队杨森部,控懋功;郭勋祺师,控新津;王瓒绪部,控绵竹;薛岳部,控平武。蒋介石企图死扼松潘,压迫红军经草地出甘、青,而后在“临潭、临夏、夏河、同仁间,将其聚歼”。
我和陈昌浩、叶剑英商定,以多路突击的办法,攻打松潘。但是,由于松潘那带地形险要,胡敌兵力众多,凭碉固守,我军火力不行,不论正面突击或迂回攻击,均难凑效。
八月初,党中央领导同志和红军总部来到毛儿盖地区。军委召集会议,重新研究敌情,确定行动部署。朱德、毛泽东、张闻天、博古、王稼祥、张国焘、刘伯承、陈昌浩、叶剑英和我,出席了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因松潘地区敌人兵力集中,凭垒固守,我军屡攻难克,决定放弃攻打松潘的部署,改为执行夏洮战役计划。夏洮战役以红军主力出阿坝,北进夏河地区,突击敌包围线之右背侧,争取在洮河流域灭敌主力,创造甘南根据地为作战目的。
为实现这一新的战役企图,我和陈昌浩提议,集中红军主力,向一个方向突击。但张国焘主张分左、右两路军行动。会议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左路军由红军总司令部率五军、九军、三十一军、三十二军、三十三军组成,从卓克基北进取阿坝,控墨洼,继而向北出夏河;右路军由红军前敌指挥部率四军、三十军、一军组成,以少部兵力担负扼阻和牵制松潘胡敌的任务,大部从毛儿盖北出班佑、巴西地区,万一无路可走,再改经阿坝前进。彭德怀率三军全部及四军一部作总预备队,掩护中央机关前进。
部署既定,部队忙着做北上的准备,并派人侦察行进的道路。但是,张国焘野心不死,又节外生枝,要中央召开政治局会议,解决“政治路线”问题。中央政治局随即在沙窝开会,正式通过了《中央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政治形势与任务的决议》。决议重申了党的北进战略方针,是要首先取得甘肃南部,创造川陕甘革命根据地,以争取苏维埃在西北和全中国的胜利。而加强一、四方面军的团结,彻底击破蒋介石的包围与封锁,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则是实现党的战略方针的基本条件。“一切有意的无意的破坏一、四方面军团结一致的倾向,都是对于红军有害对于敌人有利的。”“必须使一、四方面军的每一个同志都了解,一、四方面军都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一部分,都是中国共产党中央所领导的,在我们中间只有阶级的友爱与互助,而与攻击、分散相对立。只有这样,一、四方面军的团结一致才能巩固与争取胜利,才能溶成一片,去消灭阶级敌人。”
决议针对张国焘要求清算中央政治路线的观点,进一步申明了遵义会议对这个问题所作的结论,即中央的政治总路线是正确的,没有粉碎敌人第五次“围剿”的主要原因是军事路线上的错误,经遵义会议已得到了纠正。后来我听说,不论在遵义会议或沙窝会议期间,毛主席都不主张清算中央的政治路线,因为那时军事问题具有最紧迫的意义。政治路线的错误,待时机成熟时再予解决。所以,决议上才那样写。毛泽东同志的这种考虑和处理,是正确的。在这次会议上,还补选了陈昌浩、周纯全二人为政治局委员。
这时,陈昌浩改变了态度,同意南下。我不愿把四方面军的部队分开,也只好表示南下。他去中央驻地反映我们的意见,回来很不高兴,说是挨了一顿批评。
当天,中央致电张国焘:“陈谈右路军南下电令,中央认为是不适宜的。中央现恳切指出,目前方针,只有向北才是出路,向南则敌情、地形、居民、给养,都对我极端不利,将要使红军陷于空前未有之环境。中央认为:北上方针绝对不应改变,左路军应速即北上,在东出不利时,可以西渡黄河占领甘、青交通新地区,再行向东发展。”晚上,毛主席亲自来到我的住处,站在院子里问我:向前同志,你的意见怎么样?我说:两军既然已经会合,就不宜再分开,四方面军如分成两半恐怕不好。毛主席见我是这种态度,便没再说别的,要我早点休息,遂告辞而归。
毛主席和党中央决定,单独带一、三军团北上,速出甘南。他们于十日夜间开拔,第二天凌晨,我们才知道。那天早晨,我刚刚起床,底下就来报告,说叶剑英同志不见了,指挥部的军用地图也不见了。我和陈昌浩大吃一惊。接着,前面的部队打来电话,说中央红军已经连夜出走,还放了警戒哨。何畏当时在红军大学,他跑来问:是不是有命令叫走?陈昌浩说:我们没下命令,赶紧叫他们回来!
发生了如此重大的意外事件,使我愣了神,坐在床板上,半个钟头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是怎么搞的呀,走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呀,我们毫无思想准备呀,感到心情沉重,很受刺激,脑袋麻木得很。前面有人不明真象,打电话来请示:中央红军走了,还对我们警戒,打不打?陈昌浩拿着电话筒,问我怎么办?我说: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叫他们听指挥,无论如何不能打!陈昌浩不错,当时完全同意我的意见,作了答复,避免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他是政治委员,有最后决定权,假如他感情用事,下决心打,我是很难阻止的。在这点上,不能否认陈昌浩同志维护团结的作用。那天上午,前敌指挥部开了锅,人来人往,乱哄哄的。我心情极坏,躺在床板上,蒙起头来,不想说一句话。陈昌浩十分激动,说了些难听的话,还给张国焘写了报告。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那两天我想来想去,彻夜难眠,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场。我的内心很矛盾。一方面,几年来自己同张国焘、陈昌浩共事,一直不痛快,想早点离开他们。两军会合后,我对陈昌浩说,想去中央做点具体工作,的确是心里话。我是左思右想,盘算了很久,才说出来的。另一方面,右路军如单独北上,等于把四方面军分成两半,自己也舍不得。四方面军是我眼看着从小到大发展起来的,大家操了不少心,流了不少血汗,才形成这么支队伍,真不容易啊!
分成两半,各走一方,无论从理智上或感情上说,我都难以接受。这也许是我的弱点所在吧!接着,中央又来电报要我们带着队伍北上。并说:中央已另电朱、张取消八日南下电令。陈昌浩的态度很坚决,骂中央是什么“右倾机会主义”啦,“逃跑主义”啦,决心南下。我想,是跟着中央走还是跟着部队南下呢?走嘛,自己只能带上个警卫员,骑着马去追中央。那时,陈昌浩的威信不低于我,他能说会写,打仗勇敢,又是政治委员。他不点头,我一个人是带不动队伍的,最多只能悄悄带走几个人。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和部队在一起,走着看吧!这样,我就执行了张国焘的南下命令,犯了终生抱愧的错误。
党的北进方针,不是随心所欲的决定,而是基于一定的历史环境和党所面临的任务而形成的马克思主义的方针。当时,正是日本帝国主义加紧侵略我国,中华民族同日本侵略者的民族矛盾日益上升,并变动着国内阶级关系的时期。日本帝国主义者继武装侵占我东北三省、河北北部、察哈尔省北部后,进而制造“华北事件”,发动所谓“华北五省自治运动”和冀东“自治”,公然声称要独霸全中国。“落后”的北方,一扫万马齐喑的局面,掀起抗日救亡的怒涛。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和“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不仅愈益被广大人民所反对,同时也引起了统治阶级营垒内部一些爱国人士的不满。
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从粉碎蒋介石的灭共计划,保存和发展红军力量,使党和红军真正成为全民族抗日斗争的领导力量和坚强支柱这一基本目的出发,确定北进川陕甘地区,创造革命根据地,进而发展大西北的革命形势,是完全正确的。
毛泽东同志在分析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条件时,就明确指出:第一,在政治上,能够利用陕北苏区及通南巴游击区取得协同配合,短期内形成巩固的根据地,迅速形成在西北地区和全国的革命领导中心。
第二,在敌情上,这个地区的敌人分属几个系统,互相之间存在着矛盾和冲突,战斗力一般较薄弱,并远离其政治军事中心,便于红军各个击破。尤其是东北军张学良部,反帝与不满蒋介石的情绪日增,正是红军开展争取工作的有利条件。
第三,在居民条件上,由于连年不断的深重农业危机,普遍的饥荒,沉重的捐税和土地在地主手里的高度集中,正迅速生长着农民土地革命的要求和斗争。第四,在物质条件上,川陕甘边是西北比较富庶的区域,能够保证红军现有力量及今后发展的需要。基于上述条件,党和红军集中兵力,乘间北进,在川陕甘边立脚,建立起可靠的前进阵地,就一定能够影响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把民主革命和民族革命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与此相反,张国焘的南下方针,虽然从战术上看,不无可取之处,但从战略上看,这一方针,不仅会使党和红军退处川康边的偏僻之地,失去迅速发展壮大的机会,而且更重要的是,会使党的力量远远脱离全国抗日图存的革命高潮,无法负担自己对全国革命的领导重任。张国焘反对北进,坚持南下,是同他对整个革命形势的右倾悲观估计,即革命处在两个高潮之间的错误观点分不开的。
列宁说过:原则的政策是唯一正确的政策。原则的分歧,不能退让,不能调和,只能通过斗争去解决。但是,由于我的水平不高,当时没有从原则上、战略上的高度去看待“北进”和“南下”之争,更没有识破张国焘的个人野心,因而当斗争尖锐化、明朗化的时候,彷徨困惑,心情焦虑,仍然寄希望于中央能够说服张国焘,带着左路军一道北进;实在不行的话,宁肯等一等,不然只好一道南下,结果跌了跟头。
毛泽东同志说过:南下是绝路。后来的事实,完全证明了这一正确论断。“吃一堑,长一智”。我对毛主席的远大战略眼光和非凡气魄,是经过南下的曲折,才真正认识到的。
本文来自:逍遥右脑记忆 /lishi/1022033.html
相关阅读:美国退给中国多少辛丑赔款?退了多少到底怎么算
1967年香港严重骚乱纪实
解密:古代哪位官员曾多次主动公布自己的收入?
名将马援为何会失宠于汉光武帝?马援必死的理由
揭秘:宋太祖赵匡胤为何要在赵普脸上乱涂乱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