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普拉西德教堂的主教吩咐后事

(罗马，15年)

[英国]勃朗宁

虚空啊，传道者说，凡事皆虚空!

围到我床边来;安塞姆你躲什么?

外甥们，儿子们……上帝呀，我可不知情!

她呀，谁不想要她做你们的母亲，

甘道夫老家伙忌妒我，她是那样美!

事件早已定局，她呢，也逝世了，

死去良久了，从那时我就是主教。

我们像她一样，也终有一死,

你们也该悟到：浮生若梦啊!

人生是怎么回事?当我躺着，

在这华美的卧室，奄奄待毙，

在一片死寂的漫漫永夜，我问：

“我是死，是活?”仿佛所有宁静。

圣普拉西德教堂期求的是安静啊。

好了，说说我的坟地吧。为了它，

我曾连撕带咬地争夺，要知道

甘道夫老家伙骗了我，尽管我小心:

他占了南面，使他的臭尸增光，

愿上帝咒骂!——死了还伸一只手!

不外我的坟地也不算太窄

从那儿可以望到教堂的讲坛，

也能看到些唱诗班的座位，

向上望，直到天使寓居的穹顶，

准有一线阳光在静静挪动;

我要在那儿睡进玄武石棺，

在我的华盖下得到安眠，而四周

还要有九根石柱，两两成对，

第九根在脚后——安塞姆站的处所,——

全要用桃花大理石，名责，红艳，

犹如新斟的葡萄酒浓洌的酒浆。

——甘道夫老家伙的洋葱石[1]算老多少?

让我能从坟里看到他!真桃花，

毫无裂痕的，我才配得此奖赏!

围拢点;我的教堂那次失火——

怎么样?虽有丧失救出的可不少!

孩子们，你们不愿伤我的心吧?

去挖葡萄园里，榨油机旁，

微微)¾点水把土淡透，假如

你们找到……上帝呀，我可不知情!

在松松的无花果烂叶堆里，

在装橄榄的篓子里，牢牢捆着

一大块(啊，上帝呀)天青琉璃石,

大得像犹太人头从颈部切断，

青得像圣母胸口淡青的脉管……

孩子们，我把遗产全给了你们，

美丽的郊差别墅，还带有浴室，

所以，把那块青石放在我膝间，

就像你们在富丽的耶稣会教堂

所拜的上帝像手里捧的圆球，[3]

让甘道夫看见把肺都气炸!

我们的岁月像梭子一样飞翔，

人走向宅兆，现在他在何处?

我方才说用玄武石棺吗，孩子们?

不!我的意思是黑大理石!否则

怎能与下面的花边相得而益彰?

浮雕用青铜的，你们许可过我，

要雕牧神和水仙女，你们知道的，

交叉些祭司座、酒神杖、瓶瓮之属,

再雕出救主耶稣在山上传道，

圣普拉西德头戴光圈，一个牧神

正要扯光仙女最后的衣衫，

还有摩西和十诫[4]......但我知道：

你们不听我!他们对你耳语什么，

我的心肝安塞姆?哦，你们盘算

把我的别墅败个精光，而叫我

在埋乞丐的烂石灰堆下窒息，

让甘道夫从他的坟头窃笑?

不，孩子们，你们是爱我的，——那么,

全部用碧玉!你们要向我起誓，

省得我为留下了浴室而遗憾!

整块的、纯绿的，就像柯月浑子果，

世界上碧玉有的是，只有去找，——

圣普拉西德是听信我的，我求她

赐你们骏马、古老的希腊手稿

和四肢如大理石般滑润的情妇!

-不过你们得把我的碑文刻对:

精选的拉丁文，西塞罗的作风，

不能像甘道夫的第二行那么俗，

古雅文风吗?他可不够资历!

那季节我将怡然地安卧千年，

听着做弥撒的神圣的嗡嗡，

看见成天制出并分吃上帝，[5]

觉得烛火在焚烧，稳而不颤，

闻到浓郁的香烟，熏人昏眩!

如今当我躺在死寂的夜里，

艳服正寝，缓缓地奄奄待毙，

我交叠双手，恍如握着权杖，

伸直双脚，好像一尊石像，

让我的被单像棺布般下垂，

构成雕塑作品的宏大褶皱，

当那边烛光渐熄，奇异的动机

开端成长，耳朵里嗡嗡作声，

想起我这辈子以前的前生

和此生，教皇、红衣主教和神父

还有圣普拉西德在山上传道[6]，

想起你们修长而苍白的母亲

和她那双会谈话的眼睛，

新出土的赫然的玛瑙古瓮

和大理石的古文，纯洁的拉丁，——

哈哈，那老兄刻着“名若泰斗”?

这岂是古雅?至多是二流的文品!

我的朝圣旅程可怜而急促。

全体琉璃玉，孩子们!否则我把别墅

全送给教皇!你们别再啃我的心，

你们的眼睛像四脚蛇的那么尖，

却使我想起你母亲眼睛的闪光，

兴许你们肯增加我寒酸的花边，

联结它贫?的花纹，在我的瓶中

装满葡萄，外加面具和胸像柱，

你们在祭司座上再拴只猞猁狲，

它蹦跳挣扎，把酒神杖摔倒——

这样的雕花才干使我满意。

我将躺在上面，直到我要问：

“我是死，是活?”算了，离开我，罢了

你们的感恩戴德刺伤了我，

置我于死——上帝呀，你们巴不得!

石料!碎砂石!湿淋淋地滴水，

似乎是棺中的尸体冒出了液汁——

还说什么夸耀世界的琉璃玉!

走吧!求求你们。少点几支烛，

但要排成排;走时转过背，对，

就像助祭们分开祭坛那样，

把我单独留在我的教堂——

这企求宁静的教堂，让我闲暇时

瞧瞧甘道夫从他的洋葱石棺里

是不是斜眼敝我——由于究竟

老家伙依然嫉妒我，她是那样美

【解释】

(飞白译)

[1]一种微绿的大理石，质地较差，易层层剥落，故名。

[2]这显然是主教浑水摸鱼，从本人的教堂里偷的。

[3]罗马耶稣会教堂的上帝泥像手捧天青琉璃石球。

[4]勃朗宁在此显示了文艺振兴时代基督教与异教神话矛盾百出的奇怪混杂。

[5]天主教做弥撒时，神父把圣饼分给教徒吃，象征耶稣受难的圣体。

[6]独白者思路渐乱，把圣女与耶稣混淆了。

【赏析】

勃朗宁夫妇婚后住在意大利，在这段时光里，本来就对意大利感兴致的勃朗宁进一步研讨了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历史和文化，写了一系列以文艺复兴为背景的戏剧诗。《圣普拉西德教堂的主教吩咐后事》就是其中的一篇名作，它为我们栩栩如生地再现了文艺复兴时代的世俗性的面孔。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有名评论家罗斯金评论这首诗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诗或文章能像这首诗那样，告知我们这么多文艺复兴精力——文艺复兴的世俗性、矛盾、骄傲、伪善、对自身的无知，以及对艺术、对豪华和对粗通拉丁文的热爱。

我们从艺术作品中通常看到的是文艺复兴的巨大的一面，然而勃朗宁让我们看到了它世俗、现实的一面。他通过一个基督教高等神职职员对自己后事的部署，充足显示了处于基督教文明和古希腊异教文化撞击的这一历史转折时代庞杂有趣的社会景观。

此诗中的圣普拉西德教堂是罗马的一所古老的教堂，以基督教圣女普拉西德的名字命名。标题下附注“15年”阐明这首戏剧独白诗的背景是16世纪，文艺中兴时代后期。

主教的这篇独白，是向他的儿子们嘱咐后事的谈话。大家晓得，依照基督教的信奉，最主要的是死后升天堂仍是下地狱的问题，其余一切皆虚空。《圣经·传道书》中就说：

“虚空的虚空，凡事皆虚空”，“他身后的事，谁能使他回来得见呢?”主教开门见山，首先援用了这句语录，以表明自己的忠诚。实在，这第一行诗起了从背面点明主题的作主教的这篇谈话是对儿子们说的，但按照天主教教规，神职人员制止结婚，所以他们都把自己的私生子叫作“外甥”。主教在按老习惯叫了一声“外甥们”后，想起自己已经快死了，还装这份假干什么?不如开门见山地叫一声“儿子们”吧!可是刚一叫出口，又想起这事违背了上帝的禁令，只得又立刻向上帝敷衍遮蔽一下，说他生了这么多儿子，自己委实“不知情”！(见第3行)

在儿子们中，安塞姆显然是主教最溺爱的一个，但他也像他的兄弟们一样，一个劲地想朝后躲，恐怕对父亲承当义务(见第2行)。从生儿子一事，独白者联想到他漂亮的情妇，并且用了“谁不想要她做你们的母亲”(第4行)这样奥妙绕弯的措词。而“谁不想要”这句话中，又暗含了“争取”之意，主教不禁得又回想起了他和前任主教、他的老对手甘道夫争夺情人得胜的旧事，并为之怏怏不乐(第5行)。这样，勃朗宁仅仅用了开头的5行诗，就以高度稀释的笔法，交代了“主教、儿子们、上帝、情人、对手”五方面的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愧为心理巨匠，这是其他诗人所难以做到的。

我费了不少笔墨，才解析了五行诗，再这样具体讲下去篇幅不允许了。好在弄清人物关联后读起来不难，以下重要就靠自己去剖析和推理吧。

从第一行的经文跟主教对后事的奢望两相对比中，咱们必定能看出抵触，也能看出作者(只管他藏在幕后)对主教的讽刺。对主教的贪娶和伪善，作者所持的批评立场是显明的。但这首诗是一首讽刺诗吗?不完整是。应说，其内涵远弘远于讥讽诗。

主教的思维与行动违反基督教教义，这包括着丰盛的含意，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希腊异教思潮的冲击下，基督教下世观点和禁欲主义已经分崩离析，这无疑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一大提高，不能简略否认。但在人道解放的同时，俗气的吃苦主义、贪娶纵欲、明争暗斗的风尚也到处泛滥;对艺术的爱和崇敬之中，又搀杂竞赛时兴和附庸风雅。在后事支配的这一场竞争中，主教固然输给了他的老对手甘道夫，但他终能以在现世获胜而感到自慰。这已经超出了单纯的道德评估，而使这首诗转达出某种历史感。

勃朗宁自己是一个幻想主义者，但能够看出，他比同时期的丁尼生更能客观地面对善恶问题，更能正视活泼在历史中的“恶”。丁尼生在“恶”的眼前扼腕悲叹，不能自已;勃朗宁却不仅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对“恶”讽刺批判，同时还能从更高的历史学家的视角察看“恶”在事实中的作用。这首诗的情势是无韵体，名称叫“素体诗”。(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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