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探家归来我原是陆军41军158医院的一名护士。
1969年12月我过完16岁的生日穿上军装、走进军营,开始了我这一辈子直到退休的军旅职业生涯。
1978年9月的下旬,是我提干后的第三次探家。我的家住在北京,每次探家的时间只有20天。
归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当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家人回到我工作的所在地--广西柳州的时候,已经是10月中旬。
我是一个非常恋家的人,每次探家后回到医院,我都会很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弟弟妹妹。这次探家回到医院,想家的心好长时间都没能放得下。
那时没有条件打电话,只能书信往来,我每周都会给父母写一封信,同时也能收到爸妈的来信。正当我还在想着家,想着下一次的探家,12月13日,我们医院接到了上级的一个紧急命令,要组建一个野战所。
军令如山,刻不容缓,部队要打仗了!
二、整装待发接到命令的当天,我们医院就在很短的时间里,进行了广泛的动员。同时,医院从各个科室抽调出了许多人员,急速组建野战所。
此时的158医院,群情激昂,热血沸腾。无论是行政人员,还是医护工作者,大家纷纷向上级递交《决心书》和《请战书》,有的同志甚至还写了《血书》。
12月14日,野战所组建完毕,成员由体魄健壮的人担当,首选的人大多是尚未成家的单身男女,风华正茂的我,被理所当然的列入了第一批成员的名单中。
野战所成立后,各种组织动员、思想动员、讨论表态、形势报告等会议的召开,使大家在短时间内,从思想到认识上都达成了一个高度的统一,也更加坚定了大家积极参战的信心与决心。
与此同时,各专业小组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医疗设备和药品物件的筹备工作,打包、装箱、编号、造册等事项在一件件地准备和落实。
成员们的私人物品也在进行着整理。每个人都要填写一式三份的格式清单,包括物品的名称、数量、拥有者的姓名、家庭住址等。一份自己保存,一份交营区留守人掌握,一份交医院管理。
12月15日,野战所由74人增加到84人。医院全体人员行动起来,大家开动脑筋,设想和制订在战地救护中,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问题和解决的方案,张罗着在战场恶劣条件下所需的各种物品。
12月16日,医院接到了上级关于我们野战所随时准备出发的指令。当晚,行动便开始了。
这是一个乌云追月的晚上,飕飕的冷风在冬夜里显得格外的刺骨逼人。
在医院的大操场上,十多辆解放牌大卡车整齐地排列在操场的两旁,我们野战所的全体成员精神饱满,听从号令,整装待发。操场的四周站满了前来为我们送行的本院同事、家属和孩子,以及住院能走动的病号。
12月17日零点,我们的车队停在了柳州的一个路口,等待将要到来的大部队。
凌晨3点,随着阵阵强大的车轮滚动声由远而近将寂静的夜冲破,我们的车队紧随41军的司、政、后等机关之后,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向广西的南面挺进,正式拉开了中国部队“拐捌幺两行动”的大幕。
三、向南开进在我们这个野战所的84人中,有40多人是未婚的女姓。我们大多数正处在热恋之中,有不少已经计划在1979年的春节期间结婚。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工作和生活多年的医院,踏上了通往边境线的道路,走向了热血燃烧的战场。谁也想象不到,在今后的日子里,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乘坐的车辆被绿色的伪装网整个罩着,各车的乘员按新组建的科室系列划分。每车共有四排座位,靠两边车帮各有一排,中间两排的乘员背靠着背,个人的行囊都搁置在各自的座位下。
随着车厢不停的摇摆,我的思绪将我引回到自己当兵9年来所经历的一切,眼前不断浮现出往日与战友们朝夕相处的美好时光。大家在一起,同学习、同训练、同工作、同劳动、同生活、同嬉戏,那份惬意,那份欢乐,那份情谊,那份真诚,令人怀想。那时的我们,都很单纯。如今,我们将共赴战场,眼看着大部队马不停蹄、浩浩荡荡地向南开进,尤其是上级一直不允许我们给家里写信,让我们都意识到了眼前时局的严峻性,谁都没有了往日的那份天真。
一路上的颠簸和车内长时间的沉闷,我们的情绪免不了有些焦躁不安。部队根据具体的情况,有计划得安排必要的停歇,但每次的小憩也仅仅在5分钟左右,顶多不会超过10分钟。对于我们这些女兵来说,最难受的莫过于解决个人的应急问题了。
途中小休,关于解手的问题,部队一开始是有明确划分的。规定男的在车辆的前面,女的在车辆的后面。但让指挥员始料未及的实际情况是,每辆车上都有男有女,下车之后,男女相互就会碰头照面,弄得大家尴尬不已。
后来,上级将规定改成了男左女右,可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当车队右边靠山的时候,女兵离车太近;当车队左边靠山的时候,右边又往往是开阔的地域。
在蜿蜒起伏的道路上,长龙一样的车队,到处都是部队。一到休息的时候,漫山遍野撒开的都是兵。我们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能隐蔽遮羞的地方,无疑是一件天大的难事。顾得左来顾不上右,管得了前面管不了后。大部队不等人,车队说动就会动,这可真的难坏了女兵们。
在摇晃与颠簸中,我们有的人出现了严重的晕车问题。此时的我们,也只能是相互安慰和鼓励,咬紧牙关坚持着。
一路上,许多的部队都在向南运动,铁路线上也同样在忙碌着,各种战车和大炮在频繁的运送中。
白天,我们不停地行进;夜晚,车队停靠地方宿营。每到一处,都会有当地的民众前来欢迎和帮助我们。有的地方腾出学校的教室,有的地方腾空单位的办公室,甚至有的地方群众还让出了自己的家,人们在想方设法的为我们解决住宿的问题,让我们深切感受到了军民间的良好关系。
经过三天两夜的奔波,我们于12月19日的下午16点15分,到达靖西县城。我们的野战所,被安排在靖西县工会的机关院内驻扎。
四、驻扎靖西县工会,坐落在一个不算太大的四合院内,房屋结构与传统的民居建筑,没有多大的区别。
院中有一块羽毛球场大小的空地,这是平时用于集会的地方。场地的正对面,有一个小小的错层平台,是往日领导作报告的主席台。这块场地,现在成了我们的露天礼堂、餐厅、课堂、会议室和救护演练的场所。主席台的两侧各有一间小房,是我们野战所的临时办公室。室内摆放有桌椅和一部磁石式摇把子电话机。小院的后面,就是我们的炊事班。
我们40多名女兵,被安排在院门上方的阁楼里就寝。这里原是工会的图书室,木楼梯,木板地,木门窗,木天面,木栋、木梁、木墙壁,屋内干净明亮。
大家上楼后,立即打开背包,铺设床位。铺位分成四排,靠墙的两边各铺一排,中间的两排头对着头,每排地铺挨个相邻,每个铺位在1米宽左右,室内留有两条通道。
因为是木地板,无论是中午还是夜晚,每当有人在通道上走过时,躺着的人都会随着地板的震动而同时晃动。好在我们每天都训练得很疲惫,所以任凭如何晃动,我们都照样睡得很香。
我们闲暇时,阁楼里别提有多闹腾了。我们在这个阁楼里一直住到6月6日才离开,除了有一个月我们在前线外奔波,其余的时间,我和我的战友们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开战前,上级下发给我们每个人一床军用毛毯、一张1米5乘两米的绿色塑料布,还有一双高腰玻璃钢防刺解放鞋。
紧邻工会不远的是另一个院子,这里是靖西县的机关幼儿园。战斗打响后,该园成了我们野战所的手术室和伤病房。这里也是我们女兵定时排队洗澡和洗衣服的地方。
除了吃饭睡觉,战前的准备工作和训练是非常紧张的。不可缺少的时事教育、文件学习、局势报告、救护演练、枪械应用、实弹射击等活动,一刻都没有停过。
为了战时军人少流血、少牺牲,我们互相间每天都要反复变换着伤员与卫生员的角色,一切训练都从实战的要求出发,每一项训练科目都极其的严格、严肃和严谨。
我们从老乡的家里买来一条狗,并在其身上进行气管的插管练习,实施肠吻合的手术和静脉切开术操作。凡是日后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我们都尽可能的设想出来并进行实践。最后,当这条狗被送进炊事班当伙食的时候,肉中那浓烈的乙醚(麻醉剂的)味道,让我们吃得难受极了。
1月14日,上级又下达了一道命令,要158医院紧急再成立一个野战救护所,定名为二所。这样,我们原来的野战所便顺理成章的被称为了一所。
二所共有82人,这样,我们158医院的参战人数,就有了近170人。与我们一所不同的是,该所的大多数成员都是有了家室的人。二所于命令下达的当天成立,次日便踏上了征程,并直奔到一个叫百合的边境小镇。
五、英雄触雷在41军的侦查处,有一个参谋叫卢源泉,他的未婚妻就是我们158医院的护士郭毅飞。
开战前,卢参谋曾多次带领侦察小分队,化妆到边界地区查探敌情。因为有医院“准女婿”的身份,所以他每次出发前,都会到我们所来,与我们握手道别。
在他第7次要出征的时候,又来到了我们所。这次,他化妆成了和当地农民一个模样的人。一身的粗布衣裤,头上戴着一顶斗笠,一脸的黝黑还蓄着密密麻麻的络腮胡子,让我们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
这次的出征,他的小分队成员不幸踩中了越军在边境线上埋下的地雷。为了保护自己的战友,他被炸成了重伤。
当我们所接到前方发来的救援信号后,急速派出了一名姓江的护士,乘救护车星夜赶往30多公里的边界,将卢参谋火速拉回到靖西。
“卢源泉被地雷炸伤了”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所,我们都震惊了。当我们看着被推出手术室的卢参谋那满脸的创伤和严重烧焦的皮肤,还有那缠满带血纱布和绷带的左小腿时,我们的心情无比地沉重。我们无法相信这眼前的场景是真的,一个走时还好端端的人,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为卢参谋做手术的是邱大元医生。邱医生是158医院的一名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他在开战后到前线救治了许多的伤员。直到今天,只要曾经被他施救过的官兵们一提起邱医生,都会赞不绝口。
在这次的创伤中,卢参谋的右眼完全失明了,左脚掌也被炸掉。当时,卢参谋的未婚妻郭毅飞,完成医学院的课程后,正在江西九江的某医院进行实习,所以,关于卢参谋负伤的事情,我们全所的战友一时间还向她保密。
六、春节过后转眼间,1979年的农历春节就到了。我们在靖西县里度过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新春佳节。因为,这个春节对不少参战者来说,或许是他们人生当中的最后一个春节了。
2月15日,我们所接到上级的指令,命令所里抽出一部分人员,组成一支精干的前线手术应急小分队,跟随军前指一起行动。我是这支小分队中的成员之一。
大战在即,不容懈怠。我们紧张、有序地做着出征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人员、车辆、器械、药品等,样样都落实到位。
手术队共有三辆大车。一辆装着供应伤员的奶粉和蛋黄粉及备用床板,还有为烈士换穿的新军装和装殓烈士遗体的墨绿色塑料袋。另两辆车,则装载着各种手术器械和药品,以及压缩饼干、水果罐头、肉类罐头和队员的个人随身物品。
真的要打仗了。这对于我们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自幼就生活在优越环境中的女兵们来说,紧张的心情无法形容。尤其是看到卢参谋那血淋淋的伤势之后,我们受到的震动实在不小。
趁着还没出发,我偷偷写了一张小纸条,“如果我牺牲,请求设法将我的尸体运回祖国。”写好后,我将纸条叠成一个小三角,悄悄放进了自己的军装兜里。这张小纸条,一直伴随着我在越南境内的日日夜夜。至今,我仍保留着它。
七、清晨出发2月16日的清晨5点30分,我们出发了。
途中,我们到了一个岔路口,车队要从这里分开行动了。
我们手术队的三辆车,将向念井的方向开进。所里的其他车辆,则要拐入另一个路口,往北斗的方向开进。
战友们要分手了,这时候,大家纷纷跳下车来,握手、拥抱和敬礼。女兵们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仅有的几块糖,相互扔到对方的车里;男兵们也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可怜的几根烟,也扔到对方的车中。
车上、车下,大家眼含着热泪,挥手大声喊着:“保重啊!”“注意安全啊!”“保持联系啊!”那场面真叫感人,那情谊真叫诚挚,那喊声带着几分凄楚。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次的分手将意味着什么?也许,这就是一次生离死别前见上的最后一面了。 下午15点30分,我们手术队随军前指到达念井。
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大,周遭几乎被大山完全环抱着。山峦叠嶂,林木葱茏,地势险峻,一条仅能容纳一辆大车通行的盘山路,蜿蜒伸向越南的境内。
到念井后,我们支起了两顶帐篷。一顶是给男兵住的,另一顶则是用于为伤员进行清创手术的急救室。我们女兵,全都住在卡车的车厢内。
每个车厢,平铺挤六个人。我们自己制定了规矩,晚上睡觉要一起翻身,不能随意搞特殊化。结果,有一名护士睡到半夜的时候想翻个身,便轻声对另一名护士说:“咱们翻翻身吧?”对方答:“刚才不是翻过了吗?”“刚才我不知道啊!”“那就别翻了,接着睡”。
2月17日的凌晨4点40分,我部队首先对越南境内发起了猛烈的炮火攻击。
睡梦中的我们,被震耳欲聋的炮声惊醒。我们赶紧在卡车里站起,看着铺天盖地的炮火把越南方向的天都映红了,我们的睡意顿时被一扫而光。
忽然间,我们听到不知是谁在大喊:“开战啦!开战啦!”不一会儿,炮声停了下来,枪声接着响了起来,跟着就看到有许多的中国军人冲往越南的方向而去。
上午8点多钟,我们听到有人在大喊:“有伤员下来啦!”我们立即跑到帐篷旁边,朝着越南的方向看去,远处有一些担架队,正往我救护所的方向奔下山来。
大家明白,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当即回身,着手迎接伤员到来的准备工作。然而,担架队没有到我们的位置,而是奔其他地方去了。随后我们才知道,只要担架队回到我国境内,都会有相关的人员引导他们的走向。而我们的手术队,并没有接收和救治伤员的任务。所以,我们只好乖乖地服从上级的安排,走回自己的帐篷内待命。
八、原地待命2月18日,我们面前原本一直是车辆轰鸣声不断的地方,不知是何原因,所有的车辆都不动了,全部停在了泥泞的土路上。经打听才知道,是前方的道路不通了。因这条路是战前用推土机应急推出来的,本身就没有坚实的路基,加上下了几场雨,再被各种的坦克车、装甲车、炮车和弹药车、运兵车等辎重反复碾压,不堪重负的道路已经完全塌陷了。
2月19日,前进的道路仍未打通。穿插的部队早已上去,前方的战士一直在冲锋,可后续的增援部队和弹药物质等却运不上去,这可是一条生命线啊!再看看滞留在路上的士兵们,他们的补给都成了问题,除了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战士们开始在石头缝里或树根下接雨水喝了。
我们看到进出指挥机关的人员,各个都神情紧张,情况肯定十分严重。听说军前指为了打通道路,专门指派了121师的一名副师长亲自督阵。许多的战士从山上搬下石头填坑,到四处去砍伐树木铺路,还将自己的被子纷纷拿来垫在车轮下面,总之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只要路能弄通早一分钟,前方的战友就可以尽快得到增援和帮助。
前方在打仗,战士们在流血牺牲,而我们却只能呆在原地待命,无奈的心情真的是不好受。
几天过去了,烦闷中的我们每天都打开偷偷带出来的一台小收音机,围在一起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的,对越自卫还击战的相关报道。
2月19日,正当我们在听着广播的时候,忽然有一名战士气喘嘘嘘地跑进我们的帐篷里,通知我们手术队的负责人赶快到前指值班室去,说是有紧急的事宜要传达。我们大家立即猜测起来,那一定有任务下达了。
九、悲痛事件不一会儿,只见负责人神情严肃地回到帐篷里。我们大家异口同声地问:“是不是要出发了?”得到回答“不是”。负责人说,因为我们在北斗的野战所收治了太多的伤员,忙不过来,上级要我们队必须派两名同志去进行支援。
说完,负责人当即点名要我们其中的两位战友去,一个是王护士,另一个是张护士。她们两个平时是最要好的人,所以,要派她们一同前往。但是,她们两个说什么都不想走,要求坚持留下来和手术队在一起。负责人听后发火了,情急之下大声吼道:“这是命令,你们必须无条件的、坚决服从上级的决定!”
她俩不敢耽搁,马上回到车上收拾自己的行装。上级很快就派车过来,将送她俩送走了。
她们走后,负责人才沉痛地告诉大家,王护士的父亲在2月18日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
王护士的父亲名叫王子富,生前是41军121师的政治部副主任。
本文来自:逍遥右脑记忆 /lishi/587631.html
相关阅读:二战中日本王牌战舰“大和”号为何刚面世就已过时?
陈云忆抗战:如苏联没做这事抗战胜利起码推迟好几年
惨烈的塞班岛战役背后,还有日军更惨烈的兽行
雁门关伏击战英雄连:以百人伤亡毙伤敌军三百人
二战德国情色女魔鬼:罪行累累的T-4护士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