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杨奎松的书很受欢迎,原因之一就是他立论严谨。在《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一书中,杨写道:
“传说自30年代即开始暗通中共,导致国民党淮海战役等作战失败的国防部参谋次长刘斐,实际上直到国民党退出大陆,都没有确实证据可以证明其与中共在这段时间里建立有秘密关系。”
在这段话下,还有一个注释:
“有关刘斐与中共建立有秘密关系的情况,近年所传甚广,但根据并不充分。至少依笔者所见文献档案资料,尚未发现刘在其担任国防部参谋次长期间向中共提供过秘密情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第781页)
但这里仍有困惑。因为高华在《六十年后再论国民党大陆失败之原因》中,也给出了两条资料,证明刘斐也是在为中共工作的。一条是长期担任蒋介石已关的熊丸的口述历史。不过,这条的可信度还是要抱持一定怀疑,因为并无实质内容,且是事后追忆,难免有偏见。一条则是郭汝瑰回忆录所提:
“据郭汝瑰说,情报人员多为单线联系,他本和刘斐关系很坏,只要刘斐有建议,他必反对,后党组织派人带话给他,叫他注意和刘斐的关系,不要被敌利用,他才意识到刘斐也是在为共产党工作。”(《革命时代》,第367页)
郭汝瑰的回忆,令人产生疑惑的主要原因。按理说,这里的回忆,说得有鼻子有眼,按理说,是可信的。郭汝瑰的回忆录,史料价值极高,想必杨奎松是看过的,但他并不采用这个回忆,估计还是觉得没有足够的根据吧。
自2011年起,九州出版社推出的“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口述历史系列”丛书,其中两本,恰好都有涉及到口述者对刘斐到底是不是共谍的个人判断的小资料。读毕,觉得很有意思。口述历史,并不一定能够当做真实的历史来看待,但口述者针砭人物,常能说出一些档案资料所不及的鲜明形象来,故有其重要意义。
一条资料来自徐启明。徐启明是桂系,一直备受李宗仁、白崇禧信任,三年内战,他是一直参与其中的。在李宗仁代理总统后,甚至一度担任了第十兵团总司令,手下掌握着第八绥靖区的四十六军、五十六军和一二六军。后来去了台湾。他对刘斐的评价是:
“刘斐是健生(白崇禧字)一手提拔起来的,抗战初起跟健生到中央,供职参谋本部。此人在纸上谈兵很有一套,很多人赞赏他,但我只认为他小有才而已,不佩服他。他在国内没受完整的军事训练,到日本去学得如何不得而知,但他从没有实际带过兵作过战,因此所拟的作战计划有时是不切实际的,此人是不能担当重任的。由此可见健生用人有时亦不是没有缺点。刘斐随和谈代表赴北平后投共了,有人说他是共谍,我观察他的行动谈吐,不像。至于参谋本部指挥作战的情况我不大清楚,据我所知戡乱时很多命令是总统或其他高级将领直接颁下的,不经过参谋总部,我在北平行辕也拟作战计划,总统一来才做最后决定,总统并没有带刘斐开会,实施后才补报参谋总部,所以要说大陆军事失败是由于参谋本部有个共谍刘斐,还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徐启明《我所参与的战争(1911-1950)》,第130-131页)
另一条资料来自新近出版的《丁治磐先生口述历史》。丁治磐抗战时打了不少硬战,是个勇将。1946年春,他以第二绥靖区副司令部人员,至青岛组织胶东指挥部,兼任青岛警备司令。47年下令戡乱,当时的政略目标是在双十节前攻下烟台,蒋介石要丁治磐和刘斐商议作战计划。这次作战,政治目的达到了,但是,中共军队,基本上是稍一接触,就退却了,保存了实力,所以作者认为在军事上毫无所获。
在这次作战中,让丁治磐大为不满的是,刘斐等人竟直接部署军队,以范汉杰任胶东兵团司令,带领王凌云第二军、黄百韬第二十五军、李弥第八军、六十四军等四个大军十几个师走大路分四路进攻。因此,在丁治磐看来,“这是战史上的一个很大的教训”:
“其一,国防部不了解前线状况,不该直接部署军队,这应交由我这个前方指挥官负责部署,中央将任务原则交下即可。其二,国防部刘斐等人将四个军十几个师走大路分四路进攻,未预留第二线兵力的部署,显示他们根本不懂大军作战的部署要有梯次。第一线可部署四分之一至二分之一兵力,余留控为第二线,不能齐头并进。……国防部管作战的第三厅应负责,中央统帅部的参谋大多太年轻,有学识,但缺乏作战经验,刘斐不见得是通共才如此部署,可能是他根本不懂如何作战。”(《丁治磐先生口述历史》,第105-106页)
徐启明、丁治磐是长年在外掌兵的,他们对刘斐的印象,有一个共同点,即刘斐并不是通共,很可能是他缺乏作战经验,因此制订的作战计划有时不切实际,甚至会犯有大错。这两位后来都去了台湾,和刘斐也没有私人关系,因此根本无须为他开脱。由此可见,杨奎松的立论还是比较客观,比较严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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