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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对“不加赋”利弊的检讨由来已久。康熙时治河名臣靳辅在“生财裕饷第一疏”中说准古证今,就低科算,“每岁额赋亦应有粮二千四百万石、银八千七百四十八万两”,而现征额赋尚不及此数1/3。他深感赋税过轻,并认为由此造成了水利不修、赋轻民惰和生者寡而食者众三大弊[(66)]。应该承认,靳辅所估应得岁额之数并非无稽之谈,但在当时却绝难成为现实。从理论上讲,靳辅此种生财裕饷之道不仅与儒家不言利或罕言利[(67)]的传统思想相悖,且极易滑入重赋敛民的危险歧途;更重要的还在于,通过清丈、垦荒之类举措求得以实际耕地为准征赋的办法窒碍重重[(68)]。靳辅的计划行不通,正如上王安石方田、张居正清丈只能以失败告终一样。总之,这是古代治国理财的两种对立思路,王安石、张居正、靳辅,某种程度上甚至包括雍正在内,其作法尽管言之成理,在当时都难免受到正人君子的责难;而范文程、朱轼、康熙、乾隆等所谓醇儒仁主墨守并非无懈可击的轻徭薄赋政策却总是博得普遍的赞颂。
然而,当中国历史进入到18世纪以后,“不加赋”作为一种千古美政却遇到了空前严峻的挑战。似乎是桂芳最早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提出的“使工无作淫巧,商无致罕异,驱游惰之民而返之南亩,令粟菽布帛之积所在充?”的疗救药方却委实令人十分失望。桂芳与同一时代的其他思想家一样,对因人口膨胀、物价猛涨所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均给予了足够的关注;不幸的是,他们囿于传统的观念。都不能提出扶植先进成分,以推进社会变革的方案,而只是力图恢复昔日以农为本、井然有序、风尚淳朴、宁谧清静的田园时代。因此,桂芳等人对“不加赋”的非议虽然较之靳辅的主张有更珍贵的认识价值,其实质却是保守和反动的。
这种在传统思想框架中徘徊的状况直到晚清才出现了根本性的改观。黄遵宪通过在日本及其他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考察,对“永不加征”的国策进行了委婉的批评和全面的检讨,他倡言学习西方“以天下财治天下事”[(69)]的财政思想。严复进而明确指出:“赋无厚薄,惟其宜。就令不征一钱,而徒任国事之废驰,庶绩之堕颓,民亦安用此俭国乎?且民非畏重赋也,薄而力所不胜,虽薄犹重也。故国之所急,在为其民开利源,而使之胜重赋”[(70)]至于如何“开利源”,黄遵宪则提出“群工众商,皆利之府”[(71)],只有工商业,尽辟地利,才能缓解人口压力,广开财源。黄遵宪、严复等有识之士在欧风美雨浸润之下,开始走出了赋重、赋轻的争论误区,跳出了传统治国理财思想的窠臼,尽管他们的批判还不尽彻底,毕竟使在黑暗中艰难探索中国出路的人们看到了一线微弱的曙光。
18世纪中国社会内部的矛盾运动,已使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蹒跚地迈进了由传统通向的门槛。人们处处感觉到已经僵死的旧体制所面临的由人口膨胀带来的空前压力。正像旧的躯壳已不能容纳体内新生活力势必蜕变一样,中国社会内部也正酝酿着前所未有的变革;这一变革由于西方冲击日益剧烈而显得格外迫切。然而,中华民族因袭着过于沉重的历史负担,清朝统治者对外域文化思想又采取拒斥的政策,因而贻误了这一变革的宝贵时机,留下了千古遗恨。通过研究清代“不加赋”及其对社会经济的影响,也许会促使和加深今人对这一段历史经验的反思吧!
(1)(49)《日本国志》,《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辑》总96,文海出版社,卷16,23页。(2)(53)《?书?不加赋难第三十三》,《章太炎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册,76?77页。(3)《太炎文录初编》上海书店1992年版,卷2,35页。(4)《明清史讲义》中华书局1981年版,下册401页。(5)《平准学刊》光明日报出版社第5辑,上册474页。(6)《清代碑传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上册29页。(7)(8)《清世祖实录》台湾华文书局影印本,卷6,9?10页,卷9,12?13页。(9)《清世祖实录》卷53,17页。《清朝通考》考4858,商务印书馆。(10)《清圣祖实录》台湾华文书局影印本,卷5,19?20页。(11)据《(嘉庆)松江府志》《中国地方志集成》《上海府县志辑》(1),江苏古籍出版社等1991年版,卷21。(12)(13)《清世祖实录》卷112,7?8页。(14)《清朝文献通考》考4865,又《清圣祖实录》卷120,7页,卷123,2页;(15)各省所征钱粮多不及万历旧额,以四川最突出,至康熙四十九年“现征钱粮甫及原额十分之一”,《清朝文献通考》考4868。(16)《清圣祖实录》249,16页。(17)《(光绪)大清会典》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影印本,卷17,3页。(18)《宫中档雍正朝奏折》台湾故宫博物院25辑,243?244页。(19)《清高宗实录》台湾华文书局影印本,卷4,37页。(20)《大清律例通考》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433页。(21)《清朝文献通考》考4890。(22)明清官方统计耕地数字的失实,中外学者大致取得了共识。何炳棣早已指出:“明清两代的土地数字并不代表实际的耕地面积;最后分析起来,只能认为是纳税单位”(《中国古今土地数字的考释和评价》中国社会出版社1988年版“前言”1页)。80年代初潘?与唐世儒“获鹿县编审册初步研究”一文,则以现存清代获鹿县编审册为据,令人信服地证明:官书所载田地”其顷亩是根据不同项目和等则的实际耕地折算出来的一种画一的征收赋税的尺度”(中国人民大学清史所《清史研究集》第三辑,22页)。至于清代实际耕地数字,人们虽尚有分歧,但都肯定清代耕地较之明代有相当增长,据民国时全国耕地已达十四、十五亿亩推算,清末耕地面积当在此数上下。(23)(24)据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甲表64(该书198页),乙表61(该书380页)。(25)乾隆时“田赋科则”见《清朝文献通考》考4855?4857,光绪时“田赋科则”见《大清会典事例》卷162,1?11页。(26)《清事宗实录》台湾华文书影影印本,卷89,9页。(27)《清高宗实录》卷4,24页;卷70,25页。《清经世文编》中华书局1992年版上册,650页。(29)(32)(43)《清史稿》中华书局标点本13册,3703?3704页。(30)乾隆三十一年赋银29917761两,见《清朝献通考》考4891。(31)《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记》396、398、401、415、417、418页。(33)乾隆六年逾旨称:“制国用量入为出”(《清高宗实录》卷144,18页),即“量入制出”之意。但这里的“量入制出”系指常规的收支意。经费外岁支岁入又当别话。(34)(37)(38)《清经世文编》上册,241页。(35)〈日〉百濑弘:《清代西班牙银元的流通》,载《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史论著选择》中华书局1993年版。全汉升:《美洲白银与十八世纪中国物价革命的关系》、《清中叶以前江浙米价的变动趋势》,见《台港清史研究文摘》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36)参见《清史注要》齐鲁书社1990年版,“清代物价考略”一文。(39)(40)(41)(42)《清经世文编》上册,667页,670页,421页。(44)《清高宗实录》卷290,15页。《大清会典事例》卷261,1?18页。(45)《道咸宦海见闻录》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80页。(46)甘肃前后收捐监生共300461名,每名私收折色银55两,另收“公费银”4?6两,共计1800万两以上,“其大半归于冒销赈恤。分别见《乾隆朔上谕档》11册,674页;《宫中档乾隆奏折》48辑,564?566页;《清高崇实录》卷1135,6页。(47)《清高崇实录》卷1166,24页。(48)《英使谒见乾性记实》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481、505页。以岁入漕项而论,陆世仪说:“朝廷岁漕江南四百万名,而江南则岁出一千四百万石,四百万石未必尽归朝廷,而一千万石常供官、旗及诸色蠢恶”(《清经世文编》中册,1089页)。冯桂芬也说:“大抵田赋之数,民之所出者二三,而国之所入者一;关税之数,民之所出者十,而国已所入者一”,《校?庐抗议》载《近代中国史料丛刊》612,第85?86页。(51)《校bīn@⑦庐抗议》第28?29页。(52)《民主与专制的社会起源》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135?136页。(54)《清高宗实录》卷1204,20页。(55)《清经世文编》下册,2512页。(56)《宫中档乾隆朝奏折》58辑,850?854页。(57)《清仁宗实录》台湾华文书局影印本,卷41,34页。(58)《清经世文编》上册,393页。(59)《清代的矿业》中华书局1983年版上册,106、107页。(61)《清经世文编》上册,662页。(62)《英使谒乾隆纪实》405?406页。(63)(64)《清高宗实录》卷1435,29页。卷1436,2页。(65)乾隆称列英贡品之首的天文仪器“布蜡尼大利翁效法天地转运,测量日月星辰度数,在西洋为上等器物,要亦不过张大其词而已。现今内府所制仪器精巧高大者,尽有此类,……其所称奇异之物,只觉视等平常耳”。(66)《清高宗御制诗文全集》台湾故宫博物院影印本,五集卷八四,11页。(67)见《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年版,1页。《论语?子罕》,《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86页。(68)清人陆世仪说清丈田亩有四难:“一则县官无力,一则里胥作弊,一则豪强横肆,一则小民奸欺”,“所以自古迄今,一闻清丈则小民如畏兵火”,《清经世文编》上册,767页。(69)《日本国志》卷15,1页。(70)《严复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册,9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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