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
①一晃从东京回来几了。无论上野公园云蒸霞蔚的樱花,还是银座女孩五彩缤纷的秀发,抑或东大校园浓荫蔽日的银杏树,都已渐渐淡出记忆的围墙,唯有那一窗灯光留了下来。
②那时我住在东京郊外一个叫川越的地方。住所四周有一条河,河边有一道堤,堤上有一条路。晚饭后我常沿这条荒草路散步。那灯光就是从路旁不远处一户人家的窗口透出来的。它之所以引起我的留意,是由于它四周稀疏的灯光都是清白色的,只有它呈橘黄色。那是一座独门独院的木结构普通日式民居,同其他民居之间有些间隔。木格窗约略凸出,拉着米色窗帘。窗帘大概较厚,使橘黄色灯光显得格外沉稳、静谧和温馨。早春,灯光柔柔地吻着堤坡一片鼓眉弄眼的蒲公英;盛夏,灯光轻轻地抚摩小院里几架绿叶婆娑的黄瓜;仲秋,灯光幽幽地照在门前矮柿树那金灿灿的果果上,相映生辉;冷冬时节则给晶莹莹的白雪镀上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平添一丝热意。
③漫步河堤,或满天星斗,四野烟笼,或日落乌啼,晚霞满天,或晚风送爽,皓月当空。而我的目光往往从很远的地方就擒住了那一点并不显眼的橘黄,邻近了更是久久注视不放。实在我根本不熟悉屋子和灯光的主人,更谈不上登门造访。可是那一窗橘黄色的灯光就是那么奇异地令我神往,撩拨我的遐思、幽情和怀想。
④我猜想在那橘黄色的灯光下,早已铺旧了的榻榻米上一定盘腿坐着一位慈爱的老奶奶,正笑眯眯地看着小孙儿在她膝头爬来爬去,手里拿着针线,慢慢晃着身子哼唱童谣。于是我又联想到一位四处游历寻找幸福的西方人笔下的一段叙说:一日黄昏时分他走进一个村庄,看见一位老人正戴着老花镜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借着夕晖看报,任凭一个小男孩趴在他背上调皮。看着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幸福——爷孙俩多么幸福啊!多么幸福的一幕啊!
⑤也有时那橘黄色的灯光让我记起外祖母家那盏油灯。外祖母住在乡下,那里不通汽车,小时候我和弟弟从县城步行三四十里,替母亲看看她。住了几天要走的时候,外祖母便让我们搭坐生产队进城的马车回往。动身的时候天还没亮,整个村子只外祖母家亮着灯。我和弟弟坐在马车上脸朝后看着,看着那亮灯的窗口,看着窗前外祖母矮小的身影。直到车出村爬上南岭坡路的时候,外祖母仍没回屋,就那样立在窗口灯光下一动不动朝马车这边看着。灯光越来越暗,外祖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身影模糊了,只剩下豆粒大的灯光固执地守在迷蒙的远处……几十过往了,外祖母早已去世。我远在外地读书,不知道她哪一天过世的,不知道她的坟在哪一块地,甚至她慈爱的面容都已依稀记不清了,惟独曾照过她矮小身影的昏黄的灯光永远凝在了我心房深处的影壁。
⑥后来我明白了,那橘黄色的灯光所引起的关于老奶奶的猜想、关于看报老人的联想,以及对于外祖母的回想,实在是同一回事。它可以是对往日亲情的怀念,可以是对真正幸福的向往,也可以是对当下生活的质疑。我也明白了那橘黄色的灯光未必要在日本,也可以在美国、在希腊,还可以在青岛、在香港……可以在任何地方。
(节选自4月12日《齐鲁晚报》,有删改)
11.文中画线部分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早春、盛夏、仲秋、冷冬等不同时节的“灯光”,这样写在文中有什么作用?(4分)
12.文章第三自然段中写到“我的目光往往从很远的地方就擒住了那一点并不显眼的橘黄,邻近了更是久久注视不放……我根本不熟悉屋子和灯光的主人”,“我”为什么对“那一点并不显眼的橘黄”灯光那么关注?(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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