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鑫森
湘潭城西有一条曲而长的小巷,巷尾居然立着一家泰源当铺。当铺不开在繁华闹市,是这个行业的惯例,因前来典当者,或家道困窘,要是被熟人碰到,那脸就丢大了。
衣衫破旧、面色青黄的幸叔儒,从这家当铺走出来的时候,正是仲春的一个午后。他怀里揣着的东西没有当掉,因为掌柜出价太低。他觉得胸口发闷、喉头苦涩,又气恼又忧烦。
幸叔儒今年五十有五,祖上做过官、经过商,但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门庭衰败。他幼读旧学,能诗善文,却不能立业,只能在乡下教私塾养家糊口。眼下老妻重病,儿子又等着钱娶亲,他只能把唯一值钱的心爱之物拿来典当,可掌柜有眼无珠,只出两块光洋!他步下当铺的台阶,朝巷口走去。家里等着钱用,必须再去寻访一家当铺。
他的鼻翼敏感地动了动,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是茶香,而且是今年新上市的武夷岩茶。此生他最好的无非两件事:读书、饮茶。而这一刻,他特别想饮茶,唇焦舌燥,心火太旺,亟待以茶浇润。他的鼻子仿佛被茶香牵着,来到一户人家的黑漆铜环大门前,迟疑了一下,谨慎地叩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胖胖的,满脸带笑。“您有什么事吗?”“路过贵宅,偶闻茶香,定是武夷岩茶的‘明前茶’,故冒昧乞茶,还请慷慨一赐。”“哦,闻香识茶,可为同道,请!”
穿过花木繁茂的庭院,走进一间洁静的书房。正面挨墙是一排书柜,两侧的墙上挂着字画。他们在正中的几案边坐下来。地上立着红泥小火炉,火苗子舔着烧水的大瓦壶;几案上摆着一把紫砂壶和几个紫砂小杯。主人谦和地说:“我叫叶春山,自号茶痴。开着几家卖茶叶的店。”“我叫幸叔儒,在乡下教私塾。您经营茶叶,又如此爱茶,是古人所称的‘茶人’啊。”“您有闻香识茶之能,又何尝不是茶道中人?”两人相视而笑。
叶春山端起几案上的紫砂壶,缓缓倒入两个小杯中。
“茶是刚冲泡的,幸先生请品评。”幸叔儒道声谢,便端起一杯啜了一小口,停了一阵再啜一小口,然后说,“真是好茶,好茶!可惜叶先生这把紫砂壶尚有不足……”“真是方家之语。”叶春山益加佩服。“我随身带着一壶,算是个家传之物,且用它试试如何?”“好。请先让我拙眼一观。”
幸叔儒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紫砂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叶春山接过来,左看右看,特别是壶的内壁,茶垢厚积。便说:“好壶,这是‘孟臣壶’,出自明末清初宜兴紫砂壶名匠惠孟臣之手。我在本地一家大宅院见过,可惜主人坚不出让。”“不到万不得已,谁肯易主呢?《茗谈》说:‘茗必武夷,壶必孟臣,杯必若琛。’真是至理名言。”
叶春山迫不及待地用这把壶冲好茶,过了一阵,茶香四溢。两人端杯饮啜。
“叶先生,味道如何?”“此壶果非凡品。”
二人一边品茶,一边聊天,如老友重逢,幸叔儒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忽然看见对面墙上挂的一个条幅,写的是一首七律,内容是夏夜日本飞机来袭,全城灯火管制,中有两句可堪评点:“收灯门巷千家黑,听雨江湖六月寒。”便说:“叶先生不愧儒商。这两句写得漂亮,‘有时’也‘有我’,佩服。”叶春山受宠若惊,问:“何谓‘有时’、‘有我’?请赐教。”
“您客气。叶兄诗才高妙,咏日机夜袭、灯火管制,此谓‘有时’。而情必自我生,辞必自我出,称之‘有我’。”叶春山连连点头。
黄昏翩然而至,幸叔儒记起家事,连忙起身告辞。叶春山欲言又止,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兄可否出让此壶……我绝不还价。”幸叔儒叹了口长气,说:“实不相瞒,我刚才去了当铺典当此壶,确是家有急事啊。”
“那就让于我,如何?”“叶先生是茶人、雅人,此归你,也算的归明主。此壶最少可值四千块光洋,但我只能让半个壶给你。”
叶春山愣住了,半个壶怎么让法?“我只取两千块光洋,以给家用,壶留兄处,我想壶了,便来府上叨扰,不知可否?”叶春山喜得高喊一声:“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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