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考时,陕西省一位考生写了一首200多字的小诗,作文即获得满分,而且还获得媒体的不断夸赞,甚至中央电视台还专门为其播出了访谈节目。那么,这首诗的水平究竟如何呢?现将题为《无题》的该诗抄录于此:
拉开窗帘,阳光只有一种颜色――题记/拉开窗帘,阳光只有一种颜色/不论你喜欢/赤橙黄绿青蓝紫/当然情感无罪/但它好像变色墨镜/把整个世界/染得非喜即悲/把所有面孔扭曲/给你看/于是无知的你伸出指头/“这个丑,那个美”/别总给理智放假/如果感情像雾/那么当心它遮住了/真理的彼岸/如果感情像月光/那么要知道/它剽窃不了太阳的光线/不是说感情总在欺骗/只是它总有失真的一面/时常擦拭你的双眼/别让理智离开身边/拉开窗帘/你是否看得清暗礁/如果是/那么撑起帆/起风了,你看那是岸
只要多少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现在的中学生中,由于受席慕容、汪国真一类流行诗人以及各种各样贺年卡、生日卡等上面的小诗影响,喜欢作这类诗歌的孩子多得是。而这首诗拿满分作文来要求,其实很不够格。可以设想,如果陕西省几十万考生都写诗,那么就是挑选一千首满分作文恐怕也轮不上这一首,以60分为满分计能得50分上下就不错了。可惜的是,许多考生高考时没有这位“才子”的胆量;于是,他就成了异类,他就引起了注意,他就把成千上万作文水平远胜于他的考生甩在了后面,从而占了个大大的便宜。
这样的高考作文考试,能保证公正性、公平性吗?
笔者从事大学中文教学数十年,这几年又一直担任我省高考作文评卷总负责人,深深感到,类似的问题绝非个案,不少满分作文并不是因为文与质真正拔尖而往往是因其“出格”才博得青睐的。媒体的推波助澜也给不少考生造成误导,在考卷中追求形式奇特、内容荒诞、语言古怪的作文大有上升之势。剔除少数真正佳作外,大量的是――花里胡哨的表面掩盖着功力的羸弱和学养的浅薄,所滋长的则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浮躁的不良文风。
这样的倾向,对本该扎扎实实进行的中学作文训练能产生好影响吗?
笔者认为,之所以如此,不应当怪罪考生,也无须责备老师。需要反思的,乃是这几年来被一些人士啧啧称道的所谓“材料话题作文”的命题模式。
歪招怪点子的作文为什么能获得高分?
近年来,高考越来越被社会看重,越来越引起各界的关注。而高考的作文命题与满分作文,每每一出台便成为媒体纷纷追踪的热点。从1999年开始沿用至今的材料话题作文,赞美者众口如一的说词是:此等命题的要求灵活随意,在立意、取材、文体方面给了考生相当的自由度与发挥空间,保证都能有话可说,还可以选择自己最拿手的形式与最得意的内容充分展示自我,使真正有文才有灵气的素质较高的考生更易脱颖而出。
然而,笔者在一份一份考卷的不断审阅中却越来越感到,这种观点是大可商榷的。材料话题作为一种高考的作文模式,其弊端是很值得有关方面高度注意的。
或问其弊端何在?窃以为,最大的弊端在太自由随意,在名为创新而实则无新所创也。
过去高考用的命题作文或“给材料作文”,前者题意有明确限制,后者完成时不能脱离材料,其范畴也有限制。正因为如此,而遭到现在不少人的诟病。可是,限制题意、限制范畴就能限制能力、限制才华吗?戴着镣铐跳舞就一定跳不出好舞吗?反观目前这种材料话题作文,表面看似乎很新潮,似乎比过去纯叙事、纯议论的命题好了一些。然而,既然考试时允许考生完全抛开命题提供的材料,所谓话题作文岂不成了命题作文?这样,2000年的全国卷作文给出的四个“图形符号”,2001、2002年给出的“七个背囊”和“登山者救陌生人”的故事,岂不形同虚设?今年从《韩非子》“智子疑邻”寓言中引出的,还不是一道谈“感情亲疏对事物的认知”的命题作文吗?试问,这种与所给材料毫无关联的命题,除了把过去明确的题意限制变得更模糊了一些外,究竟有什么创新可言?
高考作文的根本目的与功能是什么?是辨识人才,考量人才,鉴别人才,筛选人才。为此,关键是标准的统一,核心是尺度的规范。否则其公平性、公正性怎能不大打折扣?而话题作文,给学生的自由实在太自由了。自由本无可非议,但作为考试作文,太自由就会产生负面效应。进了考场什么都可以写,怎么写都行,评卷时如何统一标准?如何规范尺度?这么多的碗与碗型号不一,这么多的水与水内容有异,将其端平谈何容易?评卷操作难于把握,就不免要从一些并不具备普遍性之处发现亮点,寻找佳作。窃以为,这正是近几年一些本来稀松平常的歪招怪点子作文幸获高分的原因。
套题作文何以有增无减?
高考作文的根本目的与功能是辨识、考量、鉴别、筛选人才,故必须绝对保证的是其公平性、公正性。所命题目尽可能让所有考生都无法猜中,无法套上,无法改头换面或者剪切拼凑旧作,而只能在考场上即席挥毫,凭不折不扣的实力取胜,才是上佳的选择。
为此,高考作文的内容、形式等必须有严格的限制,必须让考生带着镣铐还要跳出好舞,在特定的天空下还要漂亮地飞翔,事先一无所知还要能充分展示才华、充分证明自己的水平高下。而时下这种材料话题作文所丧失的,恰恰是高考作文应该具有的这些属性。这种在选材、立意、文体上没有严格限制、可以任意无边的作文命题,最大流弊就是容易猜题、套题。考前熟记一些类型不同的现成作文,到了考场根据命题要求修修改改、挖挖补补,完全可以拼成一篇“佳作”。导致如此的命题,公平性、公正性能不大打折扣?这种命题模式如果形成惯例,怎么能不造成一些考生的投机取巧心理?怎么能不给抄袭者留下大钻其空的机会?近年来高考作文抄袭现象的持续上升,正是这种命题模式造成的直接恶果。今年的一篇满分作文《乌鸦的自白》刚刚在网上披露,马上被人指为抄袭。但根据规定,高考试卷是不能随便改分的;那么,这位考生岂不是逮了一个大便宜?上面那位写了一首小诗的陕西考生逮了便宜,似乎还可原宥,而让抄袭者得了满分,这说得过去吗?须知,《乌鸦的自白》不过是一个典型而已。在大量考卷中,凭这种套、猜、改、抄逮了便宜的何止千万?高考作文的后果竟至于斯,难道不值得反思吗?所以,这种沿袭数年的材料话题作文已经越来越暴露出无法克服的弊端,已经到了必须更改的地步了。
作文命题之比较
高考作文应该让所有的人都猜不到题,套不上题。可为什么总不免事与愿违?为什么这几年猜题现象越发增多了呢?除了前述之因,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的作文命题往往跟现实跟得太紧。比如,2002年我国加入了WTO,同年又是足球世界杯大赛,这些均与规则息息相关,北京的考题恰恰就是一道关于“规则”的话题。今年,党和国家的新班子诞生,开始了第三代领导集体向第四代的转移,与“非典”的抗争肯定也会给社会进步带来新转机,而北京的考题又恰恰是一道关于“转折”的话题。如果循着这样的思路搞下去,不是等着让人猜题吗?
相形之下,全国卷与上海卷的情况则好一些。如果说,全国卷前几年还有一点紧跟现实的话,今年的“感情亲疏对事物的认知”就是一道很难猜到的出得不错的题目。上海2002年是一道要求以“面对大海”为题来写的作文,这道题目虽没有紧跟现实,但也是一道容易套写的作文。比方说,准备了一篇怀念恩师的作文,原来是在一片丛林前勾起怀念,现在将丛林前改为大海边,其他内容基本不动,不是就套上“面对大海”吗?再比方,准备了一篇暴风雨中思考的作文,思考了大自然的伟大,思考了不可抗拒的力,现在将暴风雨中也改在大海边,其他内容仍然不变,不是又套上“面对大海”吗?但是,上海今年的谈“杂”,却是一道出得极好的题目。社会、人生、自然中,“杂”何处不在?谁又能说自己无“杂”可写?然而,“杂”又并不涉及某个确定理念,特指某个具体对象,可谓看似无限制中设计了严格的限制。因此,无论你事先熟记多少作文,你都休想套得上;无论你准备得再充分,你不绞绞脑汁就休想写好。一句话,是骡子是马你必须在考场上见高低,凭真正的实力拿高分。这样的命题,才是符合高考作文之目的与功能的最成功命题。据报载,上海今年高考作文无满分。但无满分就能说明上海考生水平差吗?或许,这正是成功的命题有效保证了公平、公正竞争的结果。
可是,上海的谈“杂”恰恰不是材料话题作文。
那些把材料话题作文的“优越性”说得神乎其神的人士,难道不应该从中悟到一些什么吗?掌管高考作文命题的有关部门,难道不应该引起一些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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