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教育的目标是要把人身上那些最宝贵的价值实现出来。事实上,人身上这些最宝贵的东西,包括人的智力品质和心灵品质,在一定意义上都是人性中固有的。每一个人,从他出生以后,这些东西都已经以萌芽状态存在于他的身上了,有了合适的环境,它们就会生长。
我女儿现在8岁,她4岁认字,5岁能看书,那时候还没有上学,这个过程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每天晚上,她妈妈给她读一点诸如《 格林童话 》那样的经典童话书籍,她非常爱听。
有一天,她问妈妈:“书上都是字,故事在哪里?”我们没法跟她解释清楚。后来她逐渐识了一点字,识字的过程非常自然,她有时候看光盘,就会跟着声音看字幕,有时候妈妈带她出去,她就会问妈妈招牌上是什么字,这样一来,她逐渐地、零零星星地认识了一些字。
后来有一回,妈妈晚上给她念了一段故事,第二天发现她自己拿着故事书在念。其实大部分字她还不认识,但她养成了这个习惯,妈妈读的故事她第二天就自己去看,这样认识的字越来越多。
有一天,她对妈妈说:“妈妈,你不要给我念了,你念了我再读就没有意思了。”你看,认字这个过程,需要我们去强迫她吗?根本不需要!其实每个孩子都有这样一种能力,但是如果成人强迫他,他就会反感。通过这个事例,我真的看到人的很多能力是天生的,教育只是给它环境让它生长出来。
从“教育就是生长”的观点看,家长的使命就是为生长提供好的环境。所谓好的环境,我认为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自由,一个是当好孩子的监护人。用植物的生长打比方,自由就是充足的阳光、水分,监护人就是园丁。优秀的人才是生长成的,不是训练成的。教育应该为生长提供充足的阳光,如果做不到呢,最低限度是不要挡住阳光。
具体到我身上,我会给孩子创造良好的学习氛围和学习条件,但我不会一厢情愿地给孩子报这个班那个班,并且会引导她不把考试成绩看得太重要,我会始终把她的愉快放在第一位。我会经常和她一起玩,我相信好的父母一定是孩子的好玩伴。对于孩子的将来,要有平常心,身心健康和平安是最重要的,至于将来做什么,有没有成就,完全不必操心,一切顺其自然。
普通家长要想在家教方面有所作为,前提条件就是要与孩子建立良好的关系。成功的父母是成为孩子的朋友,失败的父母是被孩子视为上司和奴仆。许多家长实际上既是孩子的上司,又是孩子的奴仆,是这种最可悲的双重身份。一方面溺爱孩子,把孩子当宠物,甘于为孩子当牛作马;另一方面又对孩子寄予厚望,已经不是望子成龙了,而是逼子成龙。溺爱的结果是使孩子失去能力,功利性寄予厚望的结果是给孩子造成巨大压力,两者合起来,宠物变成了外强中干的小皇帝。
所以,正确的教育方式是使孩子具备真实的能力和健康的生活态度,将来既能够自己去争取幸福,又能够承受人生必然会有的磨难和痛苦,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才是真正爱孩子,才是对他的一生负责。
采访感言
周国平老师是一个博览群书、学贯中西并对外部世界和人的内心世界都有研究的人。长期的理论钻研和实践探索,使他不仅能看到教育的外在的传授知识、传授技能、传授规范的低级功能,而且还看到教育的内在的培养健康与善良的生命、活泼与智慧的头脑、丰富与高贵的灵魂的高级功能。他的人本主义教育观对当今浮躁的急功近利、物欲横流的世俗人心无疑是有一定的警醒、镇静作用的,对于宏观把握孩子的教育方向也是有一定的启迪意义的。
如果有更多的人能知道、了解他的这一教育理想,如果有更多的专家学者、教育先行者能实践他的这一教育理想,我们国家的教育事业一定会有一个突飞猛进的发展,我们国民的素质一定会有一个大的提升和进步。但是,若要当今的所有家长都来贯彻执行这一教育理想,似乎又是不冷静、不现实、不明智的。
有思想、有文化、有远见的家长,率先尝试这种纯大脑、纯灵魂的教育方式,使他们的孩子在知、情、意等方面都得到提升和升华,这是可行的,令人称道的。但是,文化有限、觉悟有限、思想境界有限的家长,贸然尝试这种理想主义的教育方式,结果也许会是毁灭性的:不仅没有使孩子学到知识,学到技能,学到规范,还白白浪费了孩子的宝贵光阴,让孩子连起码的谋生本领都不具备。
周国平老师夫妇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家天然就是一个学习的场所,各种思想观念任意驰骋碰撞的场所,各种兴趣爱好随意发挥的场所。孩子每天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耳濡目染的都是人类智慧的精华,当然不用催促、不用灌输、不用别人指手画脚,不自觉地就会进入物我两忘的学习状态。孩子的知识学多了,学习兴趣提起来了,学习能力增强了,独立思考习惯形成了,创造性才能自然而然就会显现出来。
然而,普通家庭没有这样的文化底蕴,没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更没有这样的遗传基因,父母指导不了孩子,再不花钱请专家指导,任由孩子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学多少学多少,孩子感受不到家庭的学习氛围,很容易就会以看电视、玩电脑、闲逛闲聊、倒头大睡来打发时间??那不是毁了自己的孩子吗?
社会上不少特长班、课外辅导班确实是以考试、升学为诱饵,以赢利为目的的,家长的文化水平高,思想素质好,对教育有自己的认识,当然不会费钱费力让孩子到那些不入流的学校去接受教育。但是,有的家长自身没法管孩子,孩子不管不教又跟不上同龄人的学习进度,花钱到外面去报一些辅导班,请一些有经验的老师个别辅导孩子,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
世上没有不管不教就能自行成才的孩子。不同的父母可给孩子不同方式的教育。但是,家长尽己所能地为孩子提供好的学习条件,竭尽全力地与孩子沟通思想,为孩子排除干扰,丰富家庭文化生活,使孩子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家长的殷切希望和无尽嘱托,这是不容置疑的,也是适合所有家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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