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课本翻到第一页。这本薄书平平地展开,不需要人拿着,不像《阿布卡塞姆的拖鞋》,一旦人松开双手就会自动合上。课本中印有孤零零的符号,小姐说那是“字母”。字母都有发音,有大小写之分;同样的字母有时线条很粗,有时线条很细,有时直,有时倾斜,有时生硬,有时又不那么生硬,有时是印刷体,有时是手写的行书。多美的单词啊,我这样想。(用行书书写,就像用散文体说话让儒尔丹先生产生的感觉,这不是很神奇的事吗?)
还有元音和辅音,辅音就是只有与元音结合才发音的音,另外还有二合元音以及……那些陷阱。所谓的陷阱就是容易被忘记的符号,包括各种音符、分音符、圆点、省文撇、连字符、变音符、逗号以及所有容易被遗忘的符号,它们看起来可有可无,本身也不发音,但能改变有关字母的发音,使它们发出不同的音,甚至让人难以置信地改变单词组合的意思,把这些组合变成问题或者回答,变成玩笑或者严肃的话语。小姐的这本教材真是了不起,但这种感觉并不长久。
小姐每天早上都来叫我起床学习。教材的每一页右边都画着一样东西,用来表示这件东西的单词都由相关符号的清音或浊音(辅音!)开头,用大写和小写形式、印刷体和手写行书各印一遍,看起来不一样,但读音一样。这些符号占据该页的左半边。每页的布局都相同。上面说的是每一页的上半部分,另外一半印的则是这些符号与前面书页所教符号的组合。小姐用裁纸刀的刀尖指着符号,我则寻找与它们对应的发音。我的注意力被激发出来,好像在破解一个机关或猜一个谜语。如果我猜对了,裁纸刀的尖端就继续往前走。不然的话,它就停在原地,或者在更糟的情况下,小姐回到前面的某一页,一直到我找到为止,然后再返回出现问题的那一页。
我想往前走,看其他书页上的内容。做不到!啪嗒!一大堆我不认识的符号把我挡了回来,回到据小姐说我第一次学这些符号及其发音的那页教材。
在这项学习之后,小姐拿出一个宽行的小练习本,要我在上面用行书写出当天学的字母,要用铅笔写,但我用力太大,结果经常折断笔尖。她并不责备我,而我觉得自己愚蠢而笨拙。她用一把小刀削铅笔的木头,然后把笔头削尖,十分耐心,同时说:“我削铅笔的时候,你好好把手放松一下,就像这样,对。不,不要看时间。你要完成这一整页书,写出来有三行字。”
我丝毫看不出这项“学习”(就像她说的那样)和总是被推迟的阅读《阿布卡塞姆的拖鞋》这本美妙图书所述故事间的关系,它书页紧闭,静静躺在桌子的一角。
当我从小姐的卧室下楼之后,我的姐姐和两个哥哥都嘲笑我:“阿布卡塞姆的拖鞋有意思吗?”我用恼怒的口气勇敢地回答他们:“是的,很有意思。”“你撒谎!那么今天讲了什么故事呢?”
很不幸,我不能告诉他们学的是“婆啊,婆哦,婆伊,婆偶,婆愚”和“尼阿,尼哦,尼伊,尼喔,尼育”。于是我就说:“我们读了东方市场、沙漠中的棕榈树……所有那些东西……但还要我讲给你们听,你们也太笨了吧。”
小姐有时来帮我:“不要嘲笑她,她学得很快,她很快就学会读书了。”
什么?这没有任何意义的半小时努力,这就叫学习读书?这就是让这位总是平静的小姐感到满意、被她称之为“我们和弗朗索瓦兹进行的学习”,而我对这种结结巴巴、为了读语音而读语音的学习既看不出有什么意义,也看不到尽头。
终于,我们走到了印有字母Z(读[zed])、带斑马图像的最后一页。在巴黎,我们住在居斯塔夫泽德街(GustaveZédé)。这样,无论您是否相信我,小姐在宽行练习簿上写了一遍“居斯塔夫泽德街”这个街名示范给我看,我乖乖地把这些书上没有的符号当作一幅图画临摹下来,并不明白它们是一些我熟悉的语音的书面形式。我记得当时为了取悦小姐,我承认自己写下了我们在巴黎所住街道的名字,但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使她让我相信和说出这一点。
我结结巴巴拼读和在练习簿上书写的这几串字母、几组符号与我印象中这条街道在我们散步回来时一系列那么自然的抑扬变化的声音毫无关系,当时我小跑着,高兴地叫喊着,忘记了疲劳和担心找不到回家之路的恐惧:“好了!到了居斯塔夫泽德街!”
在教字母Z的这一页之后,有几页没有图画,只印着一行行的黑色符号,先是粗体的,后来就变细小了。这些是“阅读练习”。这是要做什么啊!小姐说这只是“课文”:“开始读吧!你知道自己做得到的。”
于是我就开始读了。每次碰到障碍或读错了,我都要回到自己辨认不出来的符号组合、“音节”或“二合元音”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在我自以为已经把这种痛苦的入门学习熬到头时,像这样退回到以前学过的书页,这多么不可思议,有多么不幸啊。小姐曾告诉我,学完这本教材我就可以阅读《阿布卡塞姆的拖鞋》了。
最终还是要努力把这最后四页“课文”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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