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我就跟四奶亲,常缠着四奶讲故事,从而也知道了四奶自己的故事。
四奶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光溜着身子坐起来,视线落在她身边同样光溜着的男人的脸上。立时,四奶的呼吸就停止了。她看到了世间最令人心碎的一幕——她身边睡着的这个男人,不是相亲时的那一个。
但这个男人,是我四爷却不假。那时,我四爷正做着香喷喷的梦。
恼怒间,四奶胡乱地穿了衣服,下得床来,头发也不顾梳理。随手抄了根木棍朝着四爷的头上身上雨点般地敲下来。等四爷反应过来,头上身上已不知挨了多少棍。四爷也不反抗,紧紧龟缩在被窝里,任她四奶再吼也不肯伸出头来了。
四奶吼进了我太奶住的堂屋。棍头子直指着我太奶的眉心,厉声责问:“他能是小五?小五呢?小五呢!”
四奶说的小五,是我五爷。相亲时,四奶与五爷见过一次面。说得明白点儿,是我五爷代我四爷去相的亲。
此时我太奶正神态安然地坐在床沿儿上,拿着火镰子一声不吭地点烟袋,任着四奶声嘶力竭地哭喊,眼皮都不抬。四奶拿着棍子挨屋子地找:“小五,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四奶找到了厨房,依然没结果。盛怒之下的四奶砸了太奶一家十几口人吃饭的锅碗瓢勺……
四奶的长相好,称得上小家碧玉风韵可人。五爷呢,高高大大,魁伟健壮。四奶与五爷远远地一搭眼儿,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了。
但四奶做梦也没想到,新婚之夜她居然上了我四爷的床。四爷不但长相丑,还驼背,你说像豆芽菜或拱桥什么的都行。而且,四爷还有严重的咳喘病,发作起来,赛拉风箱,嘴巴鼻子一齐使劲,还嫌不管事儿。
拜堂的时候,太奶让四爷换上五爷的新郎装。那时,四奶被厚厚的红盖头蒙着。外面发生的这些事,她根本就不知道。看热闹的乡邻乡亲多数不知实情,偶有少数知晓的,也迫于太奶的威慑,谁敢在那种场合捅破这一层哟!
四奶在太奶的院子里或哭或怒或砸或骂,把个刚烈性情表现得酣畅淋漓。太奶明里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动员大奶二奶妯娌们上前劝四奶。
大奶说:“妹子啊,这就是命!我进门的时候也不比你好,老大长成那样。可咱不认又能咋?”
二奶说:“女人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
三奶说:“……”
可四奶不等三奶开口,猛地一抬头,圆睁了泪眼,注视了她们几秒钟,忽地,哇拉一声,奔回了屋。
四奶大睡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晚上,太奶又暗示四爷回房去睡。太奶以为四奶睡了两天,思想上该拐过弯儿来了。四爷悄悄地溜进屋,正看见那根棍子还竖在床头上,扭头就跑。四爷被四奶的棍子打怕了,连门儿也不敢进。一到晚上,就在外边瞎转悠。
太奶策划偷梁换柱这一出时,明显低估了四奶的烈性。
四奶如此一闹,五爷感觉不好在家混了。早在四奶大闹的时候,五爷就背上包袱,去了东北,再没回来。太奶到死也没能见上五爷一面,为此,太奶肠子都悔青了。
直到后来,四奶与太奶一家的关系稍稍松动了些,四奶才生了三登叔。可三登叔摇摇晃晃地刚能挪步,还没叫上四爷一声“爹”,病鸭子四爷灯油就耗尽了。
四奶一心一意地拉扯着三登叔,风里来雨里去。多少人提媒,四奶都没动心。有野男人半夜里敲四奶的门。四奶拎了棍子,呼拉打开门,骂骂咧咧地撵出来。那男人自觉没趣,就灰溜溜地逃了……
晚年,四奶提起往事的时候,心如止水,全没了当初的怨愤。那语气就像在讲一个毫不关己的故事。
四奶说:女人呵!心气儿再强,也强不过命去。
四奶还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等五爷回来,她想再看看五爷,看看当初那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她要质问五爷压了她大半辈子的问题:小五你咋就忍心弃婚而逃了呢?她要向五爷诉说她多年来所受的煎熬。她甚至还想扇五爷两巴掌哩!
但是,五爷没给她这个机会。五爷没回来,四奶就驾鹤西去了……
这年清明,四奶的坟前跪了一位颤巍巍的老人。老人叹一阵、说一阵。烧完了冥纸,就拿巴掌使劲往自己的脸上扇,最后竟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村人,村人中有位年长者见了,啐一口,骂:死货,还有脸回来!
老人自顾地哭,哭着哭着,一头攮向地面,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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