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街道上早已没有了白昼的喧嚣,我知道夜已深了。拨通秦海的电话,他略带磁性的声音清晰传来,吉祥,这么晚还没睡,有事吗?
想知道你的电话是否关机。
他笑,自从你上次问,为什么我的电话老是关机,从此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怕你打电话时找不到我。
我无语,感动如潮水般一浪推过一浪。和秦海相识的两年中,他总是这样用心对我,让我无时无刻感受着他的爱。
他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看书,《神雕侠侣》,杨过对小龙女说“……若是老天只许咱们再活一天,咱们便做一天夫妻,只许咱们再活一个时辰,咱们就做一个时辰的夫妻。”
电话那端许久没有声音,我自嘲地笑笑,睡吧,明天还要工作。挂断电话,秦海欲语还休的声音嘎然止声。
清早,和暮冉一起去单位。一路上,她脚步轻盈,眼底眉尖掩饰不住一脸的笑意,像一只清晨跳跃在林间欢快的鸟儿。
买彩票中大奖了,我问。
她羞涩地笑,昨晚,陈伟向我求婚了。
你们终于功德圆满,修成正果了,我淡淡地说。
暮冉乘机悄声问我,秦海还未向你表白吗?
看我摇头,她讥笑,真不知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是游戏吗?想起杨过对小龙女的真情倾诉,感天动地,荡气回肠。我和秦海何尝不是这样,彼此相爱,却看不到未来。
下班,陪暮冉去挑选婚纱。走进薇薇新娘婚纱店,恍惚走入一个脱离了喧嚣、凡尘的童话世界。驻足在一模特身旁,她身上穿件无袖、中领,胸前有无数珍珠点缀的婚纱。细细的腰身上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飘逸的裙摆垂直倾泻,简单流畅,象一首抒情诗。
只看了一眼便爱不释手,想象着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推荐给暮冉,此时她已挑花了眼,举棋不定。一个大胆、自私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闪现。
在店员的帮助下,我穿上婚纱,给暮冉当模特。
怀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出试衣间,站在镜前。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是我吗?飘逸的黑发,洁白的纱裙,尤其是腰间的那个蝴蝶结,越发衬得我细小的腰肢无限风情。
吉祥,这件婚纱简直是为你量身订做的,换一个人穿在身上,定是没有这样的韵味。暮冉在一边羡慕地说。
店员不失时机地走过来,这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婚礼那天穿上它,定会惊艳所有宾朋。
结婚?我尴尬地笑,心底涌起一阵悲哀,空有这身漂亮的衣服,却没人牵着我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最终暮冉没有选那件婚纱,她说和我相比,她穿上定会逊色许多。
回到家,秦海打电话约我出去。我懒洋洋地说,没心情。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我面前。
为何不开心?他的眼神咄咄逼人,秦海何等的聪明,每次我的喜怒哀乐总逃不过他的眼睛。
决定不再逃避,我凌历的眼光如剑般射向他,我想结婚。
他无奈叹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囫囵吞下。
与秦海相识是因为一张照片。一个周末,我在休闲广场看到一群孩子在吹泡泡,那些泡泡在阳光的照射下五颜六色,遂也童心萌动,和他们一起嬉闹。没想到这一返璞归真的风景被秦海——南方日报的摄影记者拍下。
几天后,他将洗好的照片送与我。
一位美编想用这张照片做杂志封面。他征求我的意见。
本是一个不喜欢张扬的人,用自己的照片做杂志封面,感觉象是一件美丽的商品,被摆在了精致的橱窗里,让路人品头论足,当下我便拒绝了他。
他深遂的眸子直视我,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孩。说完,转身离开。
再见秦海是半个月后,那天我无意中和他在商场邂逅。商场里人很多,不时有红的纱,白的绸从眼前掠过,还有潮湿的汗液气味在空气里飘散。看着我在人群里如一个怕走失的孩子,紧张、无助,他的大手伸过来,紧紧捉住我纤细的手腕,我的脸瞬间象一块浸朱染彤的红布。
走出商场,秦海请我去茶楼喝茶。茶是上好的铁观音,啜一口,满嘴清香。
他说象我这样清雅、秀丽的女孩,只有这杯中的香茗才能与之相配。
嫣然一笑,茶香在心里淡淡飘散。
此后我们便多了些联系,或一起去茶楼喝茶,或一起去外地采风。渐渐地,朋友看出其中端倪,常带着暧昧地笑问我,是否在和秦海谈恋爱。虽然我爱秦海,从他在商场里捉住我手腕的那一刻便爱上了他,虽然从秦海一次次痛苦地扯开我柔情似水的目光中,我知道他也爱我,但每次我都苦笑着摇头否定,因为秦海有女朋友,女孩在另一个城市的一所艺术学校学习舞蹈。
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合影是在秦海的工作室,他阳光俊朗,她艳若桃花,真是一对璧人。
心里已猜出八分,但我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是谁?
我……女朋友。秦海有些语塞。
我微笑,她很漂亮。隐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秦海苦楚的眼光幽幽地看着我。许久,他才沉痛地说,和她早已没了爱情,只有亲情,但是始终硬不下心割舍这份亲情。
泪珠忍不住簌簌地滚落下来,秦海修长的手指拂去我脸上的泪水,说,吉祥,给我时间。
我泪眼婆娑,相爱的两个人站在爱河两岸,隔河相望,无法泅渡。
每次路过薇薇新娘婚纱店,我都要驻足在宽大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那件婚纱,想象着谁将是它的主人。
一个下午,走过婚纱店,我照例隔着玻璃窗向里望,只看到模特光秃秃地站在那里,婚纱呢?象一个漂亮的公主丢失了美丽的水晶鞋,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急急忙推门进去,询问店员。
当听说被一个年轻的男子买去,我的心一下子失落到极点。如此这般一个纯净、圣洁的物件,它的主人怎会是一个粗糙的男人?
去了茶楼,要一杯苦丁茶,轻啜一口,满嘴都是苦味,许久,方敢咽下去,搅得五脏六肺也都是苦的。
手机响了,秦海的电话,吉祥,在哪里?我去接你。
告诉他我在茶楼。
二十分钟后,一起打的去他家里,一路上几次看他抿了嘴偷偷地傻笑。问他,不语。
走进秦海的家,他在身后捂了我的眼,拉着我到另一个房间。
将手缓缓放开,一抹炫丽的白出现在眼前,我的心狂跳不止,公主找到了她丢失的水晶鞋。
穿上婚纱站在秦海面前,他双眼直直地看我,好一会儿,回过神,轻呼,吉祥,你好美,象天使。
从不否认自己的美丽,但又有何用,镜子里的我形只影单,一抹忧伤浮现在脸上。
咔嚓,有灯闪现,回头,秦海拿着相机又照了几张。
你怎知我喜欢它?我一脸狐疑。
他狡黠地笑,丫头,我贿赂了你的好友暮冉,是她出卖了你。
为何送我这份贵重的礼物?继续追问。
他双臂环拥住我,在耳边轻语,吉祥,我爱你,做我的新娘吧。
泪水从我的眼角缓缓流出,飘飘荡荡的爱终于有了一个归宿。
走出办公楼,照例看到秦海的身影,自向我求爱后,他每天接我下班。
吃饭时,秦海拿出那天穿婚纱拍的照片问我,吉祥,喜欢哪一张?
仔细看了,指指站在镜子前的那张。
取个什么题目呢?
我脱口而出,爱情的宿命。他颔首赞同。
秦海说,我明天出差,顺便路过她所在的城市,将我们的事情做一了断。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有一丝不安和恐惧,唯恐一松手便是永远的分离。说与秦海听,他轻松地笑,别想的太多,最多分别一个星期,我会每天和你联系。
秦海走了,每天晚上打来电话,嘘寒问暖,我则抱着电话久久不愿挂断。只分离了几天,却觉得有漫长的几个秋。
第三天晚上,他在电话里说,工作上的事情已办妥,明天便去找她。
一个人独处,有时静下心来,总觉得幸福来得有些不真实,伸出手努力地想抓住些什么,摊开手掌,却是一片虚无。
一天,二天……自第三天晚上后我再也没有接到秦海的电话,打他手机,关机。
每天,我饭没吃就饱,觉没睡就醒。看着我日渐憔悴的容颜,暮冉说,吉祥,爱情真有那么大的魔力,让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发痴,发狂。
我哭泣,暮冉,我是真的很爱他。
秦海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我手里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飘着枯叶的黄昏,当手机上出现那个熟悉的号码时,我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手指轻颤着按下接通键。
秦海,在哪里,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吗?
许久许久,他沉重地说,吉祥,原谅我负了你,如有来生,我一定会偿还我欠你的。
如一惊雷在头顶凌空炸响,眼前天旋地转,心神俱碎。
我只要今生,不要来世。
吉祥,今生我给不起你要的爱。
我委屈地流下眼泪,恨恨地说,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要求你回报我同样多的爱,我不要求和你长相厮守,但你既知爱情战胜不了亲情,为何还要许下一个虚假的承诺,让我每天生活在你美丽的诺言之中。
吉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秦海的声音疲惫不堪,想解释,但又止声。嘎,电话挂断。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幸福如风,来去自由,它走时和来时一样,让我措手不及。
一切归于平淡。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想起秦海的名字,我脑子里就出现短路,一片空白,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象电脑键盘上的Delete键,轻轻按下,不留痕迹地将他删除。
转眼,我和秦海已分别两年。
一天,我去火车站接一客户。看着出站口如潮涌般的人流,我翘首张望。
人群里缓缓走来两人,男人推着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当他们从我面前经过时,我眼角的余光掠过,男人的面容有些熟悉,心凛然一惊,蓦然回首,他也回头看,是秦海。
他眼睛里满是意外重逢的喜悦。我先是愣了一下,既而冷冷地看他。触到我冰冷凛冽的眼神,他的脸上是狼狈的热情。转身,推着轮椅,缓缓前行。
看着他的背影,我惊异自己为何这样待他,难道两年的时间从未磨灭对他的爱?
吉祥。
回头,是折回的秦海。
过的好吗?他犹豫着问我。
这些与你何干,我的语气坚锐。
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做也弥补不了带给你们的伤害。说话时,他看向远处坐轮椅的女孩。
她是谁?我问。
是她。
我大惊,是照片上那个美丽活泼的女孩吗?
秦海点头,痛苦地说,那天中午,我找到她,提出分手。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没有哭闹,没有纠缠,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下午排练舞蹈,凌空跳起时,因分心,重重摔落在地上,脊椎严重受损,下身没了知觉。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一切?
秦海凄苦地笑,说了又有何用,我们无法改变命运。
泪水夺眶而出,我的心撕裂般地痛。
一周前,我在摄影杂志上看到一张题为《爱情的宿命》的照片,下面注释:给我一生中最爱的女孩,爱情中最痛苦的不是失恋,而是明明两情相悦,天造地设却不得不放手。
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对秦海释然地笑,灿烂如花,明媚如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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