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浦县,北方一小镇。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有停,一个小小院子里也亮了一晚上的灯火,桌上忽明忽暗的烛火似乎也在倾诉着它的焦躁不安。
那是男人走的前一天晚上,女人也流了一整晚的泪。
“中举,你不要去,好吗?”女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不行啊,听张将军说敌人已经逼近城南县境了,国事要紧,再说张将军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这次实在是无法推脱”男人叹了一口气。
“那,中举,打完仗马上回来。”女人泪眼迷蒙,央求男人。
“只要是一有空我就赶回来。很遗憾,我不能照顾你们了。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和孩子。或许等局势平稳一点,我会把你们接去。”烛光摇曳中,男人的话语竟有一丝呜咽,他望着对面泣不成声的女人,内心终有一丝不忍。
“我们等着你,死都要等着你。”女人望着男人,目光坚定。
男人赶紧封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再说。男人无奈地看着妻子和熟睡的一双儿女,依依不舍,唯有一看再看。
天开始有些亮了,两人一夜无眠,千言万言总也没说完。雨竟住了,院外传来几声马蹄声,那是张将军派来接人的队伍已经准时到达。事不宜迟了,中举俯下身,一吻再吻还在熟睡中的孩子,咬咬牙一扭头走出小小院子。
一骑人马绝尘而去,留下女人在村口痴痴的身影,泪水早已沾湿衣衫。
两个月后,张将军部队战败,大部分将士被俘虏,死伤惨重。敌人长驱直入,鱼浦县被战乱祸及,百姓开始流离失所。
两小儿在院中玩耍,女人独自一人在屋内暗神伤。当听说张将军兵败城南,男人不知道下落的消息,女人竟有些把持不住,一阵晕眩,差点从座位载倒下来。男人自走后,经常有口信回来,报告最近的时局战况。而这次是诉久都查无音讯后得到这一骇人消息,女人柔弱的心里早已是千疮百孔。如何而对这将来的生活,女人一筹莫展,有些无所适从。邻居王叔、赵婶等几家早已携儿带女远远逃离,惟恐敌人来后烧杀掳掠等无恶不作。
女人不想走,她决定留下来。男人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万一她走了,人海茫茫,男人到哪儿来找她呢,留下一线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她要守在这儿,等着丈夫回来。
“嫂子,我们一起快逃吧。敌人快打进来了。”村东头的马成仁三天两头过来住地劝女人。“听说我林哥已经不在了。”
“呸!你滚!我丈夫没有死!他不会有事的!”女人平日里温柔贤静,此时却暴跳如雷。
马成仁是村里的一个二流子,经常打些单身女子的坏主意,见讨不着半点便宜,脸涨得血红,有些愤愤地离开了。
月夜,一轮圆月有如玉盘,冰清玉洁,月光映衬着女人的脸,美丽但相当苍白。
“中举啊中举,要你还在的话,把我们娘仨都接走吧。”女人望着满天星斗,自言自语道。自男人走后,女人内心的凄苦,只有对着天诉说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动荡时节,女人坚定的心反而使内心更加刚强起来。最初,院子里一陈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心惊肉跳,死死搂住两个小孩子。后来,她安之若素,坦然面对即将来到的所有遭遇。她心中有一个信念,她丈夫没有死,所以她要等丈夫平安归来。
不死心的马成仁有两个晚上竟偷偷跑来敲门:“嫂子,快开门啊,我是成仁,嫂子一个人在家害怕吧,我来陪陪嫂子。”
女人又羞又怕,并不答理他,又返身到厨房拿了一把刀藏在身边,只等万一这歹徒破门而入后与之抵抗到底。那厮到底没多少耐心,几次没有得逞,见女人如此坚决,没有造次,最后怏怏而去。
小小的村落到后来,几乎是空无一人了,只留下女人孤儿寡母三人。
战争没有平息,战火依然炽盛。
数年后,隆冬时节的柳林县,茫茫一片雪白。
“林副官,我们准备明日启程南下。”
林副官就是当年的林中举。在城南战役中,敌众我寡,在与敌人殊死捕斗三天三夜后,城南失守,林中举身负重伤,与几人突围成功,后藏匿在一老百姓家中养伤,数月后找到张将军残余部队,伺机行动。此次南下准备与张将军大部队会合,力图东山再起。
这晚,他正在帐内掩卷沉思,忽然看见女人摇摇而来,牵着两个小孩子,几年不见,女人依然美丽,两个孩子明显长高长壮了。他喜出望外,忙招手迎接。女人却不答,牵着小孩一言不发,绕过他继续前行,他急得大声呼喊,女人却不回头,他又急又气,想追上前去,脚步却如灌铅一般一步也迈不了。忽然头号一沉,撞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却发现是南柯一梦。听说鱼浦县亦沦陷,家中妻儿不知身居何方,心系妻儿生死存亡,中举心内自是万分挂念,却苦于不得一见。他亦曾派人到时故居接妻儿,来人却告之,当年的家园被焚烧一空,早已经是人去房毁。
前尘似梦,一行清泪,慢慢从中举脸庞上滑落。帐外,片片白雪悄然飘落。
第二天,队伍继续起程南下。
一骑人马穿林而出,被眼前一奇异景像所惊呆,只见一座庭院的残垣断壁的前院竟开出了一片火红的花,在白雪的映衬下分外耀眼!林中举甚为惊奇,立即差人询问,少时,请来附近村内一六旬老妪。
老妪告之:“此院曾住着一位寡妇和一双儿女,在战乱中,听说寡妇的男人出去打仗,后来战死在战场上。
后来寡妇逃难到这里,住在这破屋里,死心踏地地等着据说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夫君,后来死后葬在这院子里。两个孩子亦不知去向。
”第二年,这院子里竟长出一种从没见过的花,这花长很奇,也开得奇,枝繁叶茂,无论寒冬腊月,还是三伏天,
每个月十五总是会开出红艳艳的花,月未凋谢,曾有人疑为妖孽,欲除之,而路人皆远远避之。
“我与那寡妇打过几回交道,是一温柔贤惠但性情刚烈的女子,重情重意,她说她不想逃,死都要等着她丈夫归来。只是不想一场大火将他们的房子烧毁,她和孩子死里逃生,一路要饭要到这里,吃了不少苦,受了多少难,我劝她就在这破屋里定居下来,无依无靠,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合苦啊----那孩子……”
老妪已是老泪纵横,竟说不下去了。
“那女人姓什么?”中举急着打断老妪,声音竟有些颤抖。
“她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据说她死去的丈夫姓林……”
“月红!月红----”中举突然发疯似地跌落下马,滚在雪地里,爬起来朝那边狂奔过去,猛地一下跪倒在那片红化前,“月红!我对不起你们啊!我明白了,这花,竟是你等我的信物啊!”
“你该等着我啊,我是中举啊。我来了啊。我来了啊!我们同处一县却无缘相见,老天啊老天,你为何如此待我!”中举扑倒在雪地,泪水雪水混成一块,其声凄厉,远处觅食的几只小鸟被吓得扑翅扑翅飞上云霄。
过了许久,中举才起身摘下一朵红花,护在胸前,久久地不忍离去……
茫茫一片雪地,还是那么雪白雪白。太阳要出来了,一行人马,踏着雪地,继续缓缓向前向前。(文/左灿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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