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天空终日飘着淡白淡白的云朵的城市,我和树非共同生活了三年。我们是相爱的,楼下的孩子经常光着屁股在花园里瞎跑,树非说小眉,将来我们至少要生三个孩子,像这样子,光着屁股满地跑。 其实我也很想为树非生三个或者的孩子,不要将来,现在就想。可惜,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里,我们还一直在为梦想中的房子添砖加瓦,如果我生下我们的孩子,那我们要把他放哪儿呢?
每当想到房子,总忍不住想叹气。成都是个好地方,否则树非也不会在这里一留就是三年,可惜就是房子太贵。我经营着一个小小的花店,树非在西门上班,天天像陀螺一样匆匆忙忙地赶来赶去,一月所得除去开销所剩无几。
可是树非不觉得有什么,我叹气的时候,树非每每放下手中的事情,一只大手握过我的双手,抚着我的脸温柔地对我说不要叹气,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开心吗?我们都有工作,虽然收入不多,我们有房子住,虽然是别人的,我们都还年轻,什么东西挣不来呢?将来,什么都会有的。
虽然树非这样说,但我还是觉得心有不安。曾经的树非就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从南飞到北,在认识我之前他几乎飞遍了大半个中国,日子自然精彩的。有一天,飞到一个卖花的小女子的窗前,却出其不意地被困进了爱情的笼子里,再也不走了。
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真长,长到足以让一段感情开出绚丽的繁花,在淡白淡白的云朵下扬尽一生的骄傲;长到足以让一个曾经像坚冰一样寒冷的女子,在有没有有阳光的天空下都可以微笑;长到,以为那几秋几夏,便是这样的一生。
树非的朋友们突然不习惯树非这样安静地呆在一个城市,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在天空飞翔的自由和精彩。偶尔我会想,如果没有我,树非是不是就不会过这样清贫的日子,还是那样一个悠闲逸扬的树非?
所以,树非说他想去昆明工作,因为那边的工资比较高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爱一个人,是会宽容到放手让他离开的。我从来不怀疑我们的爱情,如果树非真想离开,即使我把他绑在身边,他的魂魄还是会出窍的。那么多爱情的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旧是会牵到一起,我相信我和树非,相信我们的感情。
但是很多时候,想到树非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到处弥漫着痕迹和气息的城市生活,还是会感到哀伤,痛彻骨髓的哀伤,但是我不可以在树非面前表现出来,就像我的泪水,经常是在树非入睡后的深夜,从我背对着树非侧睡的一侧脸悄悄地滑到另一侧。
树非走后,我才深刻地体会到,离开树非的日子竟然是这么的空白。除了爱情,我本一无所有,而此刻,爱情却远在千里之外。城市上空依旧终日飘着淡淡的云,在这些淡白淡白的云朵下我和树非共同生活了三年,楼下的孩子依旧光着屁股在花园里瞎跑,看不看到他们,我都会想起树非。这个城市留下树非太多的气息和痕迹,所幸。
树非走了,我还是我,原来的我。除了会向我的顾客们淡淡的笑,什么都不会。收了店,就躺在房间里看书,夏天真热。
在床头挂上中国地图,经常光着脚丫趴在床头仔仔细细地看,从昆明到成都有多远,用手量一量,不过就是我一手心的距离。却把我和树非相隔得这样遥远。每天通电话,但是长途电话费很贵,我和树非都有点心疼。偶尔,树非也写信给我,淡淡的忧郁,还有满满的相思。接到他的信我不敢立即看,怕会哭出来。非要揣在身上,刻意让情绪平静下来了,拆开来看,还是会哭出来。
我不想让树非知道我哭,知道我寂寞,知道我难受。但是树非能感觉到,于是树非也跟着难受,树非一难受,我的眼眶便泛酸。然后树非试探着问,要么,我回来?
其实我想让树非回来,做梦都想。但是每每想到树非跟我在一起的种种窘迫的事情,我便狠下心肠告诉自己不要那么软弱,又不是什么娇小姐,这么娇气干嘛?树非在昆明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他人很聪明,业务能力强,领导也很赏识他,这个时候回来,回来干嘛?
七月的成都,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我终日感到烦燥不安,做什么事都像丢了魂一样找不着北,饭也吃不下,整天晕晕登登的,人一天天消瘦。
树非说我在屋里闷得太久了,每每打电话,要我出去走走,玩玩。说得多了,我会恼怒地大叫:我不出去,我一个人出去干什么?吼过之后,却又感到很后悔,慢慢地,低低地哭出来。
夏天其实是很美的,起码,有那么多美丽的花儿可看。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应该没有人来买花吧?无聊地拿起一束满天星数数:一朵、两朵、三朵……眼前一黑,满天星从手里滑落。
周围全是白色,铺天盖地的白,一个穿浅蓝色牛仔裤的男孩背对着我站在窗前,一手托住下巴——“树非?”
他转过身来,“你醒了?”——不是树非,只是背影和树非长得相像的陌生男子。
“我怎么会在这里?”
“哈哈,我刚走到你门口,你就晕倒了,本想扔下你不管,又觉得不忍心,再加上掐也掐不醒你,只好把你送医院来喽,”他轻快地回答到。
“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来。”
“嗨,快别谢了。”
“真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能认识你这样的美女,是我的荣幸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竟然感觉到脸上微微发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抬头看他一眼,发觉他也正盯着我,赶紧低下头去,只觉得脸上越发地烫了。嘴只讷讷地哦了一句,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我叫沈柯,他们都叫我小柯,你也叫我小柯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云眉。”
这时,护士小姐走到身边叫小柯:“这位先生,请到三楼取你女朋友的检查通知。”
“不是不是,我们不是……”我和沈柯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
“不好意思呀,刚才我看到这位先生抱你到医院来,还以为你们……”
沈柯倒是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呵呵笑着,跟护士小姐拿检查通知去了。我看着他的背景,真像树非,他也是这样的高昂挺拔,也爱穿这样淡蓝色的牛仔裤。
出院之后,我请沈柯吃饭,沈柯是个开朗活泼的男孩,能够用一句话就把人逗得哈哈大笑那种。还在念大四,比我小一岁,可是他看起来却是那样的青春逼人,充满朝气,不像我,一天又一天的灰暗。
沈柯学校离店子不远,慢慢地他来花店的次数就多了。明明他比我小一岁,却非要叫我小眉,我知道这个比我小一岁的男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只有装作不懂。沈柯经常若有所思地看着店里的清新的百合花,后来在一天他站在我跟前说,小眉,我觉得你就像是那瓶里的百合。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佯装恼怒地说,什么小眉,叫眉姐,你眉姐哪是什么百合,你眉姐我是昨日黄花!沈柯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水蒙蒙的。我想沈柯他终究是个孩子,经不得半点伤害的。
我给沈柯讲我和树非的故事。
有的时候我也跟树非提沈柯的事情,树非好像并不是很在意,我心里隐约地觉得酸。树非在昆明过得很不错,各种各样的朋友很多,树非还打电话叫我也去昆明,我不去,成都是我和树非最初的梦想,我没有勇气轻易搅碎。再说,还有花店,花店是早年闺中好友留下的遗愿。
爱情远离我的日子,沈柯一天天重复在我的生活当中,我在心里筑下厚厚的防线,每天告诉自己:小柯只是个天真的孩子,而树非是我的爱人。
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传说在每年的这天牛郎和织女会在银河相会,还说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他们的情话。花店的生意特别好,一直到晚上才歇下来,沈柯一直在店里帮我,偶尔有熟悉的客人满面笑容地来一句:云小姐,也祝你跟你男朋友节日快乐呀。沈柯就乐得呵呵直笑,我想着远在昆明的树非,心里纠得痛,只能飞快地笑笑算是作答。
沈柯给我送情人节礼物,是一对耳缀,璀璨的银白色泪滴,悄无声息地躺在心形的紫色盒子里,沈柯的眼睛就像盒子里的耳缀一样,晶亮亮的。
我撩起覆耳的长发,把我的耳朵指给沈柯看,那是一双白而薄得近乎透明的耳朵,耳垂几乎小到看不见,妈妈说,长着这样的耳朵的女子,天生就是会命苦的。我也长着一双这样的耳朵,不适合戴任何饰物,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幸福。
那天晚上我一直给树非打电话,但是一直没人接。然后我和沈柯喝酒了。沈柯告诉我说他决定把名字改了,叫沈苛,他觉得生活苛待了他。
沈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他只是个孩子。但是后来我喝醉了,模糊的泪光里沈柯变成了树非的影子坐在我的面前,我搂着树非的头叫着树非的名字大声哭泣。
那一夜树非终于没有打电话过来,沈柯在我酒醒之后回学校去了,我在他身后小声地叫着小柯小柯,他头也不回。
树非打电话过来,不提七七情人节的事情。我冷静地告诉树非我想来昆明,他并没有问原因。
临行前我把花店托付给了女友,这个城市在我心里烙下了太深的印迹,或许有一天,我将回到这里来。
昆明是中国的花城,一年四季都有纷芳的鲜花,我重新找了份工作,不再卖花。树非工作很忙,不像以前那样经常陪我,我独自在开满各色鲜花的街头漫步,心里模模糊糊地回忆着我的花店。朋友说我走后沈柯还是天天去那里,默不作声地帮忙,照料那些花。
我像只鸟儿一样跟着树非四处飞,而花店还在那里,等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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