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紫袍早已脱去,青衫也破了,还少了一只袖口,浑身是带着血的创痕,有的还在汨汨往外冒血。
四月的东风吹得窗外的那葱绿的竹叶啪啪地响,转而又灌进屋来,竟使他忍不住地打着颤。
终于他在不停歇的发抖中清醒,双腿动荡不得,一支手臂已经骨折,他靠另一支手臂艰苦地支持着,从地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怪僻的地方:眼前摞着一堆高大的书籍,彩色的小瓶子以及一些干涸的被做成标本的花瓣册子,旁边是一框色泽明丽的相片,他的眼睛迷迷糊糊看不清照片中那人是谁,而他的身体下面是一张银白的大纸。
房子里的铃铛叮铃铃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暖风熏得人醉。
远方传来三四个女孩子好听的声音。
匆匆地变清楚。
然后就是一连串儿的搬瓦罐的声儿、浇水声、甜甜的笑声、捣药声儿以及金属清脆的碰撞声。
“那几个身形窈窕的女孩子,是这主人家儿的花奴吧。”他想着。
他在病痛中模模糊糊,艰巨地向前方的窗棂爬去,可是举步维艰。
咫尺竟是如此之远。
“哗”地一声。
一个身影破门而入,门楣上挂着的花灯摇摇摆摆。
这是个脸蛋美丽的美人儿,瘦瘦的,很苗条。乍看纤纤弱弱,步子却一点儿也不轻巧,在房里磕磕碰碰弄出些大的声音。一股异香飘散开来。
她的手指细微美丽,敏捷地合上窗户,刚才那雕梁画栋和花丛假山就此被隔断在外。
“她关窗子做什么?”他嘀咕着。
她拿出一枝香熏,往香炉上插,点燃。接着环视四处,看到了案上的那只蝴蝶。
她走上前,看到他残损的翅膀。透明的外衣已经被剥去,一只薄翼也已碎了一半。
“这是哪个小厮干的好事儿,等公子回来,非把他揪出来不可!”她嘟嘟嘴,而后拈起他的翅膀,将他放进透明的水晶罐儿中。
你猜的没错,他是一只残损的蝴蝶。
忽然,她的胳膊肘一拐,一支容量瓶从桌沿坠落下去,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透亮如风,里面的蓝色溶液流淌了一地。他觉得薄翼下正升起一股潮水。女孩张皇地拿起抹布拭干地上的水分,又取了一大盒干燥剂和樟脑丸,放在实验台上。
她好像对刚才的意外十分负疚,擦干了当前又蹲下来朝溶液流淌的地方看了一会儿,仿佛要看透每一个分子。断定无误,站起身,环顾周围,又细细地检讨了一遍,这才出去。
他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意境里,已经失去了半个魂魄。面前的气象,令他分不清前世今生。
“她打翻的是什么?是哪个夫人小姐在配药吗?”他嘀咕着。
是的,他不知道自己闯入了一个生疏的国度。而他认为的都是幻觉。
他只记得连着一个月,天气青灰,雨水一直,雷电交加,水涝成灾。雨水沉没了京都的街道,水位越来越高。
他的府邸也不例外。
二重门的槛已经没在水下,高高地石级只有一半儿在外面,水流眼看着就要到了书房。
“快,快!各房都把竹子拆下来,拼成筏子,推到府门外!快!”这扯嗓子的是管家。
他为了找雯雯,趁着家丁不留神,偷偷地溜了出去。待管家发明,禀报了老大人,至公子便带着一拨人满城找他。
他是这人家的二公子。
满街的流民忙乱的潜逃,木桶七零八落地飘扬。这乱象使他更加着急。
他走了很远。从府里出来就直奔了雯雯住的处所。那里地势较低,早已被吞没,看不见人影。他沿着那无边无际的水,一路崎岖,找到郊外的落月河,然后就没了去路。家家户户乘着筏子,将小孩子装在篮子里。哭声、惊骇的啼声、拥挤的闹声合成一片,他恁着,却不晓得本人已经不力量了,雨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腰。
再后来,他就在这里了。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
“方才的看见的那多少个人,是给雯雯侍花的丫头吧。”他想着。
他以为他找到了。
但那不外是他的幻觉。
他在迷迷糊糊中飞得太远。以至落在这个动物园的研讨室里。
他们不是直接把他做成标本,让他的俏丽永远留步。
而是要把花瓣的基因提取出来,注入到他的体内,看看蝴蝶会不会变香,会不会生出花的药性,抑或是什么别的变更。
那些女孩子是教学的学生,时常在这里种花。
那一日,其中一个女孩儿在收拾曼陀罗的时候,名人名言,看见这只蝴蝶睡在上面,她没有打搅他,走开了。
接连两个礼拜,旁边下了四天的雨,他昏迷在花叶间。风将他吹到玫瑰的花枝上,尖利的刺弄伤了他的翅膀。雨水呛到了咽喉,咳嗽不止。外衣也脱落,挂在荆棘上,不胜悲凉。
后来,他被又人拾起,带到试验室。当初在这个他幻觉里的水晶罐儿中。
昔日,他都是用水晶罐儿装百合瓣儿的。没想到这次竟轮到他自己。
昔日的翩翩公子,真的是没了自在。
他现在是一只瓶子里的蝴蝶。
玻璃瓶中的蝴蝶。
那天,父亲、哥哥,全家老小到处找他。他好像能闻声他们的召唤声,却无暇回应他们。
他惦念雯雯。
想找到她,看她一眼。
他不乞降雯雯能怎么,因为雯雯是一枝虞美人。“一只蝴蝶和一朵花儿能怎么样呢?也就只能默默爱好罢了。”他想。
可是,他飞得太远,飞到了今生里。雯雯早已病死,他是找不到她的。
不仅如斯,他也找不到他的家人了。他们在那次水涝中抛下了家园宅邸,成群地飞向远方。他们路过落月河,那是今生与下世的海水,无边无涯。许很多多的蝴蝶由于飞得太久,找不到地方停歇而累逝世。这些漂亮的精灵在月亮光亮的倒影里化成了涟漪。起风的时候,他们会跳起哀怨的跳舞,隆重而凄凉。
他是独一活下来的蝴蝶。
他是一只孤蝶。
他多想回到从前!
自从他对雯雯有了好感,便每天叫府里的下人种花。他感到总有一天,他会让雯雯看到他为她做的转变。他开拓出一大片绿地,拆掉了冗余拥挤的建造,腾出空间供它们纵情呼吸。
兴许这些都没有意思,但恰是如此,他才更加的纯洁。
而现在,他自己被塞到这个该死的瓶子里。
他把那些女孩子误以为是府里的园丁和下人,试图和她们交换,可人家明显不搭理他。他从他的国家来到了这里,他看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
“假如我出去了,必定往回飞。沿着来时的路。”
可是,年龄易物。
又过了两天,一个男生进了实验室,披上一件白色的长褂。带了手套,掏出一支两天前避光贮存的小小瓶子,里面是透明溶液。
然后他捏起他的翅膀,将他扔在那透明的溶液里。
一阵刺骨的辣蔓延开来,从身到心。他的伤口急剧皱缩。
极细的针管将液体打针进他的身材。他感到自己正在飞。
来时的路愈发地清晰了。家人的呼声愈发清晰了。雯雯的脸也愈发地清晰了。
他心里想着:“再见了。”
而他的血正在跟雯雯的血融合。
两年后,我在一个蝴蝶展上看到了一个残损的,甚至能够说是褴褛不堪的紫红色的蝴蝶标本,下面的解释却是最长的,前两句是这样的:这是一只一般的燕尾蝶,因植入了虞美人花朵的局部基因此死。色彩紫红是因为染上了虞丽人素。
(原创作者:解依画眉)
本文来自:逍遥右脑记忆 /shanggan/118341.html
相关阅读:永远的伤痛
妈妈
岁月篇?伪装的轨迹
乌鸦传说
再别,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