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除却江南,年少,初恋,还有几个孩子美丽的脸庞,其实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完美。这只不过是琥珀时光的罅隙里带一点裂痕的童话故事,欠一点美好,欠一点纯白,欠一点团圆的遗憾。
1.
许阿蜜的家坐落在这个小镇的边界,有一条河环绕小镇,名唤苍河,河水是透明的蓝和绿糅合一起的颜色,正经过她家的门前。
她和母亲住,许阿蜜并不是镇上的孩子,8岁那年,她和母亲从长江以北而来,在这个江南小镇安了家。
母亲做一些手工,有时是绣十字绣,有时是印花抱枕,她总是偏爱青花瓷的图案,素而雅致。她戴着一副细银色框架的眼镜,皮肤是月白色的,说话的声音比江南吴侬软语的柔糯音调更为温柔。
当阿蜜穿着母亲做的拼接碎花长裙,披散着乌黑的头发穿过小镇,穿过众人的眼光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骆亦展的目光里,久久不肯离去。
2.
心水讨厌透了那个许阿蜜,明明是北方来的女孩,身上却一点都没有粗犷豪爽的痕迹,反倒娇滴滴水灵灵柔柔弱弱如弱柳扶风。听说,她还画得一手好画,无论是色彩鲜明的油画还是泼墨山水,或者是轮廓立体的素描还是线条分明的漫画,都很擅长。还有她的妈妈,总穿着月白色的旗袍梳着发髻气质优雅,听说,见过她的男人总很难把眼睛收回来。
偏偏她又坐在自己的旁边。
她恨透了许阿蜜,最主要是因为骆亦展竟然在见过许阿蜜的那天提到她的名字三次。
骆亦展的课本被心水误带回了家,已经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于是趁着早操时间过来拿。
正是这个时候见到趴在桌子上的许阿蜜。小镇要搞个工艺品特产的小展览馆,母亲寄在友人处卖的抱枕被相中,于是连夜赶制一批印花抱枕,图案是江南泼墨山水,许阿蜜陪着母亲连夜赶工。
而第二天上课,累得实在受不了,便连早操都旷掉了,趴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她的睫毛很长很长,她的皮肤很白很白,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她,仿佛是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微微皱着的眉头,却仿佛带着水灰色的忧伤。
她趴在那里,挡住了骆亦展去到心水的位置,少年皱了皱眉头,害怕惊扰到她,于是选择了从座位上踩过去。
迈开腿,爬到后排的桌子上,然后轻轻巧巧地跳进座位,回头看一眼尚在熟睡的少女,睫毛如同羽扇微微颤动,似乎随时都要醒来。
不自觉的,少年的心跳漏了半拍。
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十几秒,广播操已经做到跳跃运动,轻快音乐与少女娴静的睡容有些不太着调。骆亦展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要做的是拿书。
翻箱倒柜,心水的抽屉里尽数是零食和杂志,他皱着眉头想不通女孩子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薯片话梅有什么好吃?风花雪月的童话故事又不会因为你看得多就发生在你身上。还是足球游戏机来得可靠。
终于翻到了自己的数学书,彼时肩膀被人一拍,一回头就看到满脸通红的少女有些慌张又有些窘迫地看着他,直愣愣地问他一句:“你……在干嘛?”
骆亦展的脸顿时也红了,他挠挠头,心想这姑娘是不是把他当成贼了啊,不过,有他这么英俊的贼吗?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吵到你睡觉了。”
她将他端详了一番,然后恍然大悟状:“哦,你是心水的男朋友吧。”
第一次,骆亦展觉得这个身份让他尴尬极了,只牵了半天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笑容。
女生让出一条道来,微笑着让他出去,结果却被椅子一绊,跌在地上。
骆亦展心一紧,将书一丢便去扶她,结果手忙脚乱,竟然跟中了邪似的也被狠狠一绊,一下子扑到了倒地的阿蜜身上。
那是柔软的一个小小身躯,还带着栀子花瓣的味道。
而彼时,早操散场的学生方回到教室,将这样尴尬的一幕尽收眼底,骆亦展自己倒是无所谓,一想到无端端的阿蜜就要担当亚名声,摆着手越解释越像狡辩,最后索性板着脸威胁嬉笑的同学道:“谁敢再笑一下,我就揍谁。”
而阿蜜只是低着头,不做声。
骆亦展捋起书就径直走出教室,与门口站着的心水擦肩而过时,看到她质疑和恼怒的眼睛,犹豫了一秒是否要解释,最后选择了后者,留一个洒脱的背影给她。
而教室里心水将怨毒的目光抛向了许阿蜜。
3.
终于将一批印花抱枕赶制出来那天,母亲很开心,下厨弄了几个好菜。听说展览会的负责人也会来。结果三个只来了一个。
中年的男人,精瘦精瘦的,头微微的秃了,有鹰一样的鼻子。
许阿蜜默默地坐着,男人口若悬河地说着这次展览会的情况,会有多少多少省里领导过来参观。会提拔一些有经济效益的产品,如果那样,母亲会应邀做产品的经理人。
母亲很是开心,三人酒桌上,她一个劲地给男人夹菜。
莫名的,许阿蜜就觉得有些难过了。她并不是从来都没见过父亲。但那几乎是她不能轻启的一块疤。
很疼,很疼。但是明白母亲的那一块,应当更疼,所以也过早地懂事不撒娇不提无理要求了。
但母亲爱她爱进骨髓,她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她搬煤气罐搬得浑身如同散架,阿蜜不过想替她洗个碗,母亲都言辞拒绝。
她觉得,她该承受的委屈,不该让阿蜜再分担。
但是,委屈不了身,但心上的委屈却是解不开的。
她永远记得,某个雨夜,母亲抱着发着高烧的她去那个男人的单位找他的时候,他闭门不见,最后,他的妻子来了,给了母亲重重的一个巴掌。
冰凉的雨夜,她的身体和眼泪滚烫滚烫。
“阿蜜,你进屋写作业吧。”母亲温和吩咐道,“我和叔叔谈点抱枕的事,想想除了印山水,还能不能想点别的点子出来。”
她点头应允,趴在桌子上,脑袋里无端端地跑出了白天男生的样子,瞧他窘迫的样子,还有大声凶那些平日里总是很嚣张很调皮的同学。他是不是在保护她呢?
她又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保护她呢,是心水的男朋友。那样优秀的女孩子,家境优越,性子又热辣辣,成绩也好。只是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
许阿蜜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她了。
算数做得累了,女孩儿站起来,拿了个透明的水杯出去倒水喝。见母亲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男人已经走了。她叫了母亲三声,看到她有些恍惚,然后问她:“阿蜜,饿不饿。”
4.
再见到骆亦展的时候,许阿蜜正在小铺前买冰糕,两份。
男生在她身边停下来,犹豫了一下,装作熟识拍了拍她的肩膀,待许阿蜜回过头来,微笑看着他时,准备好的轻佻台词全忘记了。
“HI,美女!又碰面了啊!”
“哇,买这么多,给我也来份啊!”
现在却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好啊。”
三个字,却有些绕口,平日里巧舌如簧的男生觉得窘迫极了。
“嗯,你好。”许阿蜜眯了眯眼睛,像猫咪一样温和回应他。
男生思忖着接下去的台词,于是张望了她的四周,方问道:“你家在哪啊?怎么不骑车呢?”
“在苍河那边。妈妈说骑车危险,宁可让我多走几步路。”
“那我载你回去吧。”骆亦展指指车后面。
女生扑哧笑了:“你的后面只有轮子没有座位呢。”
“哎呀!”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骆亦展随手拖了个男生,将单车往他面前一送,然后将他拽下车,“胖子,今天跟你换车骑。”
然后长腿一迈跳上车,冲许阿蜜道:“上来吧!”
5月末的空气,糅杂着花朵的粉末,还有细细的尘埃直往人的毛孔里窜。阳光有些热切地要贴近人间。
而5月末的街道上,少年载着少女飞速疾驰,一地年轻的影子逶迤。
许阿蜜开始管骆亦展叫哥哥,男生甘之如饴地接受。生活轨道渐渐相接,骆亦展更是发现,无端端便会想念许阿蜜的笑,像她的名字一样,像是蜜却不腻,甜不死人但会上瘾。
骆亦展觉得,这可能就是爱情,那是和心水不一样的感觉。他会为心水吃醋生气或者欢喜,但是他觉得,为许阿蜜,他可以做。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为许阿蜜,他甚至可以背叛自己,不顾生命。
5.
许阿蜜再见到了那个人,是在展览会上。他抱着公文包,他并未留意到他身后人群里的她和母亲,而是一脸严谨地评价了母亲做的抱枕。
她就站在母亲的旁边,看着她苍白着脸,第一次,许阿蜜的愤怒和勇气盛满了身体,她要上去抓住男人的领带,撕下他伪善的面目,质问他一遍,他的良心何在?
却被母亲紧紧地拖住了手,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手心传来的意思是,阿蜜,算了吧。阿蜜,不要。
许阿蜜哭了。
那天母亲在庆功宴上喝得烂醉,她被提前遣回了家,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眼泪无用,她很想去酒店敲那个男人的门,给他一巴掌或者一拳,起码会是一顿臭骂。
可是,能换来是什么呢?当日不要说名分,连一点点温存和尊严都舍不得给,时光打磨后,良心只有更加坚硬吧。
是在街头碰到了吵架的骆亦展和心水,心水拖住他的手掌,大声问他:“骆亦展,你得给个理由!给个理由!”
骆亦展最害怕的就是女生掉眼泪了。
心水自然知道他的软肋,哭得他手足无措,收回自己的话:“好好好,只要你不哭,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彼时回头看到站在一旁的许阿蜜,过于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他忽然就轻轻推开了心水。
残忍的一推,心水的眼泪凝滞,目光随着他飘至许阿蜜身上,阿蜜的脸上也挂着眼泪,可是,在心水看来,她哭得那样残忍,那样得意。
6.
那天,母亲没有回来,许阿蜜在沙发上坐了一个晚上,脑袋里煮成一锅粥,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许阿蜜觉得自己有些发烫,有点轻飘飘,从沙发上爬起来,忽然找不到自己的书包了。疼痛一点一点地蔓上了胃部,跌跌撞撞地翻箱倒柜,发现止痛片和胃药都已经吃完了。
那就出去买一点吧,阿蜜咬咬牙,按着胃部出门,阳光白花花地很是刺眼,才觉察,已经是午后了。
老百姓大药房门前,许阿蜜被一辆小电驴给撞到,幸好只是擦破了腿。
她捧着肚子哎唷哎唷地忍不住喊疼。
电驴上的男生竟然是赶着去上课的骆亦展。
他替她买了药,又接了一杯热开水,急急地让她喝下。
许阿蜜在阳光下晒得有些发晕,但是终究是觉得自己渐渐暖和了一点。扬起脸对骆亦展苍白地笑了笑。
他将她拉上小电驴,语气不容置疑地说,你脚上流血了,跟我回家吧,我妈妈会包扎。
女生推开他的手摇头婉拒,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骆亦展便急了,在大街上高声说,但是我撞了你我总要负责任啊!
前半句被呼啸而过的车流声给盖过,后半句路人倒是听得真切,许阿蜜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于是任由他将自己带离这里尴尬的目光注视中。
谁都不会料到,会在这里碰上那个最想遇见却又最不想遇见的人吧。
骆亦展的妈妈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见她目光落到不远处与丈夫交谈的男人身上,微笑着告诉她:“那个叔叔是省城来的,和亦展的爸爸以前是战友。这几天因为公务在这边短住。”
其实不过是随意的交谈,却见女孩将头低低地垂下去,咬着牙,在纱布打好结的那一刻,她终于憋不住了,起身说了句,谢谢阿姨,便像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脚上是疼,可怎么也盖不过心里的疼,眼泪由此决堤,抹不干净。
7.
骆亦展到阿蜜班里给她请假,甚至没有看坐在教室里的心水一眼。
心水静静地垂下头去,坐蓐针毡,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捏着的就是许阿蜜。
而在家的许阿蜜睁着眼睛躺着,天花板有微微的裂痕,阳光透过尚未密闭的窗帘涌进来,空气里可以看到的是细细漂浮的尘埃。
身边明明没有人,可是说话声却是那样的清晰。
“我女儿与你家的小公子一样的岁数,我准备送她出国念两年书。嗯,很乖巧,念书也好,也孝顺我。”
他说起他的女儿来的时候,表情那样骄傲甜蜜。那么自己和妈妈是什么呢?是他生活正轨里一次小小的失误,是他心里的一枚利刺,一个毒瘤吗?说起来,会带点疼痛的撕咬。
是吗?
她难道就不是他的女儿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如刀割。
8.
许阿蜜抱着一沓书经过。这里是通往音乐楼的寂静走道,若非下午课时间,极少有学生经过。于是,这里成了小情侣或者打架滋事抽烟的胜地。
许阿蜜听到了骆亦展和心水的声音。
女生时而啜泣时而发怒的声音,辨不清言语的内容。而骆亦展只是温和无奈地重复着,别哭了。
别哭了。虽然是无奈却是那样地温和,虽然不是对自己说,可是许阿蜜仿佛觉得那声音像是拿着一把小羽毛,在自己的心上轻扫。
她有点偷窥般的可耻,脸上烧烫起来。任由骆亦展过来一本一本地替她捡着课本,少年们沉默着,在寂静的走道里发酵的是心水
她的尊严受挫,几乎忘记了平日里教诲自己勿要丢了姿态的训言,大失仪态地哭着朝着骆亦展尖叫:“不许替她拣!”
他明明是她的男朋友,怎么可以对别的女孩子好呢?所以她发了脾气,可是他竟然对她说分手,支吾着却给不出个理由。
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就对别的女孩子殷勤呢?他说分手她还没答应呢!
可是,往往这种时候,冲动,不理智,小心眼,会让一个女孩的漂亮矜贵土崩瓦解,何况是在非要离开的男生看来,又能抓住一个新的理由了。
而许阿蜜是真的急了,过早知道母亲和自己的遭遇,更是深切地明白,千万不要觊觎属于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伴侣。她朝着骆亦展压低声音喊:“你走开,我自己来。”
男生的动作顿了一顿,却自顾自拾起课本。许阿蜜脑袋一热,便大声地喊道:“我又不喜欢你,你离我远点好吗?”
后悔了吧?当她抱着书狼狈逃离,不去看骆亦展慢慢低垂下的眼睑和尊严的时候,真的是后悔了。后悔说出那样的话,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哪怕他真的喜欢自己,她又有什么资格用这样子伤害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该死,真是该死。
9.
许阿蜜在教室里坐如针毡,心水一进教室就绷着脸将自己的桌子搬到了后面,所有人看笑话般地看班里两个漂亮女生别扭着,好奇地猜测各种原因。
许阿蜜只觉得背上冰凉冰凉的,那是心水含着眼泪狠狠的目光。
但是,这不过是战初而已,命运的编剧还会把战火延续到哪一边,谁都无法猜测。
可是,这一回,小女生的再次交手来得那样快,也让许阿蜜那样难以面对。
那一天,是许阿蜜的阳历生日,母亲几日一直没有什么精神,今天倒是神采奕奕地出去买了菜。
许阿蜜听说省城来的人三天前全部回去了,小城又恢复了平静,至于展览会的后续她问了母亲一次,却被她转开了话题,便也不再问了。
苍河的流水忽然裹挟了落叶的残体,整个世界,开始落入一片昏黄。
她等了许久母亲都没有回来,心中微微不安,便踩着拖鞋跑了出去,在路口,见到两个女子对母亲拉拉扯扯。
心中一惊,看清楚来人竟然是心水和她的妈妈。
许阿蜜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来龙去脉,心水的妈妈一巴掌来势汹汹,
许阿蜜的脑袋顿时被一记惊雷炸开,那个总是借口展览会来自己家里蹭饭的有些脱发的男人,原来就是心水的爸爸啊。
母亲的沉默让她觉得羞耻又愤怒又心酸。
心水高声警告她,瞪圆了眼睛:“告诉你,我爸爸是我的,骆亦展也是我的,你们谁也别妄图抢去!”
许阿蜜咬紧了牙关,愣在那里没有说话,脑袋里除了混沌只剩下骆亦展的脸了。
他微笑的,着急的,心疼的,脸红的,尴尬的,调皮捣蛋的脸。
脑子里渐渐孕出一颗种子,也可能是早就埋伏于此的,此刻尖锐的芽突破了坚硬保守的土,她恨恨地望着这个送给自己伤上加伤的女孩子和她的家庭,她告诉自己,许阿蜜,心狠手辣一次,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10.
阿蜜在校门口拦住了骆亦展,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又是心虚又是紧张又是抱歉。
骆亦展也有男生的骄傲,刚被阿蜜那样绝情地一凶,也铁了心要对她冷漠一点,可是,一触到女生那剪水双瞳,便忍不住要心软了,别扭地学着人家冷冰冰地问她:“有事吗?”
该死的,她却连摆次酷的机会都不给他,只低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像他欺负了她。明明是她在公共场合伤了他的自尊也伤了他的心啊。
经过的人群纷纷向他们投过好奇目光,骆亦展心想,大抵是有求于自己,又是难以启齿的那种吧。他咬了咬牙,将许阿蜜拖到安静的巷口。
“我喜欢你,你和我交往吧!”虽然是低着头的许阿蜜咬牙说出来如同蚊呐的声音,但还是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骆亦展。
思忖着应该不应该摆个酷呢?在心水面前,他可是习惯性地摆酷了,凡是都要迟疑下才妥协说好吧好吧,以彰显人家得到的有多不容易,该好好珍惜吧,可是,此刻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嘴角却不自觉上扬,笑容愈来愈烈了。
这大抵就是爱情吧。
十几岁的年纪,喜爱将难过和欢喜都写在脸上,想法简单,行动直白,不拐弯抹角,所以横冲直撞,在感情世界的初次探寻中,鼻青脸肿,却不知停歇。
11.
许阿蜜清楚地知道,在对心水的战争里,骆亦展便是握在她手里的王牌。带着负气的心理,往日里温婉低调的她忽然就开始炫耀自己的幸福。心水终究是按捺不住,开始找她的茬。
她指着许阿蜜的鼻子,尖声地说:“许阿蜜,你真的好的不学学坏的,像你这样的野种,也就喜欢抢属于别人的东西吧。但是,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配得上骆亦展么你?”
她看到许阿蜜脸色渐渐苍白,忽然觉得自己扭转了战局,颇为得意,继续说道:“我妈说了,像***那种乱处男女关系的人,估计连谁是你爸爸都搞不清楚吧。”
谁都不会料到,往日里斯斯文文看起来毫无脾气的许阿蜜,此刻会那样厉声地回应心水:“我知道我爸爸是谁。你再叫我一声野种,试试看?”
心水亦是吃了一惊,但还是昂着胸脯挑衅道:“那你说你爸爸是谁啊?野种!”应者她一声野种,阿蜜像小狮子一样扑了上去。
女生的打架并没有多少看头,不过是撕扯头发和借用指甲乱抓,但阿蜜像是使了吃奶的力气,将心水摁倒,大声问她:“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心水吃疼,咬牙切齿地咒骂着许阿蜜和她的母亲,称呼她们为狐狸精家族,然后她用力地一脚踢在许阿蜜的小腹上,再使劲一推,本就瘦弱的阿蜜便被一把撞到了课桌上。
许阿蜜一张口,便吐出了大口的鲜血,断落的一小截牙齿,在鲜红中分外刺眼。
教室里,顿时像炸开了锅。
骆亦展陪着阿蜜在医院里,先洗干净伤口,幸好只是上嘴唇处有些破损,尚不需要缝合,但牙齿是死了,必须得换一颗。
骆亦展气得不行,要找心水算账,阿蜜拉住他,含着眼泪摇着头:“是我先动手。”
听到她含糊又疲惫的声音,还有一张惨白的脸,骆亦展心疼得不行,却不忍拂她的意。
骆妈妈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她过来看护,骆亦展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找到心水家时,却听到里头激烈的争吵,心水并不在,唯有她的父母在屋里,心水的爸爸狠狠地甩了妻子一巴掌,竟还要操起椅子往她身上砸,骆亦展见状,哪还有心思找心水算账,先救人要紧。
拦下椅子,心水的爸爸像个疯子似的咒骂起他来,言语不堪至极,原来心水是再这样的家庭成长,这样一想,竟然觉得有点同情起心水来了。
是在家附近遇见哭泣的心水的,他递给她一包纸巾,陪她蹲着的时候,他点了一支烟。心水哭够了,方问他:“许阿蜜还好不?”
“还好。”他皱了皱眉头,吐出一口烟,忽然觉得心情糟糕透顶。
心水抹一把眼泪:“你知道吗?许阿蜜不是真的喜欢你,她是为了跟我比,你知道吗?”
骆亦展的心咯噔一下,跌落谷底。
心水继续哭:“我爸为了***要跟我妈离婚,她现在什么都得到了,掉颗牙齿算什么呢。只是你,骆亦展,她这样子利用你,你喜欢她做什么呢?”
骆亦展站起来,狠狠地踩灭烟蒂,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她喜欢不喜欢我我不管,我都喜欢她。”
12.
许阿蜜安静地坐着,不敢抬头看那个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她多么想要的目光,却又是她害怕的。此刻,她只觉得有一只一只小虫爬满她的皮肤,叫她无法思考,麻痒难当。
那个她应当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家里,用一种她不想承认那是疼惜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当初抛下她们母女,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说,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会短暂地在这个小城里呆一段时间,希望与阿蜜有时间相处。然后他放下一叠厚厚的钱,低垂下眼睑:“这样也好,孩子这么大了,又懂事,不需要你过多操心。我也就放心了。这些钱,你们收下,算作这些年的补偿吧。”
那一刻,她真想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什么叫不用多操心。这么多年她们孤儿寡母过下来有多么不容易,全部拜他所赐,结果现在换来这样一句“放心”。顿时,叫她心灰意冷,她偷偷看一眼母亲,母亲清冷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淡淡地说,我们过得很好。这些钱你拿走吧。
既然欠了,便欠到底吧。还一部分是没有意义的。
许阿蜜站在窗前,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仇恨充满了身体,她是他的女儿,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得到一次的关注过。这不公平叫她觉得窒息。
14.
许阿蜜站在路边左顾右盼,似在等人。
骆亦展站在街的这一头,看到远处的少女,像一朵伶仃的花,最近他的小女朋友来去像风,他连见她的机会都少,听心水说,她最近行踪诡异。对于许阿蜜,骆亦展从一开始就缺少把握,他尤其害怕心水当初说的话成真,她和他交往不过是为了打赢和心水的那场仗,此番见效了,他便没有任何价值。他不敢信,可是事件好像真的顺着这个可怕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他张张口要叫她,邀她吃个晚饭,妈妈只见过她一次,就很喜欢她,恰听说许阿蜜的成绩甚好,更是欢喜得很,顺便,过段时间是他的生日,他必须邀到她。哪怕她真的不是特别喜欢他,骆亦展亦有信心,慢慢来,让她喜欢上他。
然而,笑容方爬上嘴角,做好一切准备时,却见街头扬长而来的另一个少年,染着棕红的头发,搂住许阿蜜的肩膀,便进了一辆绿色的士。
他的声音停在喉咙里,举起的手凝滞空中,而心有如入迟暮之年。
直到晦涩代替尴尬的笑容,他似自言自语道:“哪怕分手,也应当跟我说一声啊。”
许阿蜜,连说一声分手都不必吗?呵呵,也许,她根本没有把这在一起当一回事吧。
怎么可能不愤怒,只是伤心覆盖了少年的骄傲,向来要强如他,竟然害怕面对许阿蜜,害怕她温柔笑着问他:“骆亦展,我有和你在一起过吗?”
于是,朋友问他:“你和许阿蜜怎么了?我最近老看到她和校外的流氓在一块。你也不知道管管她。影响多不好。”
他只能垂下头,然后勉强整理好脸上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分手了啊。”
连友人都惊讶:“怎么就分手了啊。你小子不是太花心了吧?”
怎么可能是他花心,他是真的喜欢许阿蜜,巴不得想尽办法地对她好,哪怕是讨好。可是,她不领情。这样子甘心吗?骆亦展用一根烟的时间思考了这个问题,嗯,是不甘心,说不定,她是有那么点喜欢他的。哪怕就是一点点,他都会抓住不放,从此喜欢她有了坚如磐石的理由。
于是他再也等不及要见到许阿蜜。
他听说她翘了好几天的课,她那个美女妈妈跑到学校里心急如焚地找她。骆亦展骑着脚踏车,绕着城市转了一圈又一圈,从苍河到北岭公园,从西蒲街到东华路,从每一家书店到每一间奶茶吧,他都没有见到许阿蜜。
最后,他在百货商店门口碰到了来回踱步的许阿蜜,她踢着小石子,看起来有点颓靡。
抬头看到骆亦展时,脸上写满了吃惊。
骆亦展上前,拉住许阿蜜的胳膊,她真瘦啊,握住她胳膊的时候,骆亦展心疼地倒吸一口气。他带些倔强地说:“许阿蜜,你跟我回去。不许跟那些人一起。”
他见她只用一双含水的眼睛望着他,难辨情绪,他又说:“许阿蜜,没说分手之前,我还是你男朋友,我必须管你。”
可是她甩开了他的手,目光闪烁:“骆亦展,快走。”
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是很卑微的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期待答案却又害怕答案。
许阿蜜垂下头:“骆亦展,这个答案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然后她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点上。
她知道他上衣口袋里会有香烟和打火机,这是骆亦展为数不多的不良嗜好之一,除却这些,其实他真的是个好人。待人真诚礼貌,她不应当拖他下水。何况,她是喜欢他的,她不希望这种纯白的喜欢沾染任何一丝尘埃。她多想说,骆亦展,你可不可以等一等,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再让我告诉你我喜欢你。虽然在一起的动机不纯,可喜欢却是真正地衍生出来。
骆亦展知道,许阿蜜在演戏,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何而演,为谁而演,更不敢猜测,自己在这场戏里会是什么样的配角,甚至炮灰。
然后他看到了这幕戏的独家观众,这个叔叔是他父亲的朋友,他上前来,狠狠地夺过许阿蜜嘴里的烟,然后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如炬:“阿蜜,***妈找你好几天了,你必须跟我回家。”
骆亦展第一次见许阿蜜像小兽一样在男人手里挣扎,她尖叫着:“你没有资格管!”
他仿佛觉得,那句话,也是她对他说的吧。
彼时,他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有着伤心的面孔和破碎的眼泪,却不知所措。他觉得悲伤极了。
忽然从旁边涌上几个少年,并不是学生模样,张牙舞爪地冲到男人和许阿蜜之间,骆亦展看到,其中一个就是那日搂着许阿蜜离开的男孩。听说,他叫阿程。早就没有上学,甚至蹲过几个月的监狱。
阿程将许阿蜜和男人分离,他将阿蜜抓在怀里,像是个胜利者一样得意地笑:“老东西,你敢碰我女人,不想活啦?”
男人终究是暴怒,指着阿蜜骂道:“你这孩子,跟这些人来往,像什么样子?”
“拜你所赐。”许阿蜜含着眼泪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挽着阿程的胳膊要走。然后她深深地看了站在一旁沉默了的骆亦展,喉咙里有话要说,却是硬硬地吞下。
对不起。
15.
骆亦展和阿程大打了一架。他没输也没赢,阿程打架虽狠,可是骆亦展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的。可是许阿蜜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我行我素地跟在阿程后面,成了一个问题学生。
然后就生病了。
好像伤心都是要大病一场才能好吧。他在家里住了两天,中途,父亲的友人再度到家里来,问他是否是许阿蜜的同学,然后他告诉骆亦展,许阿蜜是他的女儿。他亏欠她很多很多。
然后,在两个男人之间,便是长长的沉默了。
骆亦展忽然明白了许阿蜜的变化,回到屋里,他觉得绷紧的弦一下子断了,他像个小孩子,蹲下去,眼睛血红,轻声哭了起来。
听说那个她要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走了,许阿蜜嘴角换上一枚苦涩的笑,她这样费劲心机,却除了他摇摇头的无奈,什么都没有得到。
许阿蜜终究懂得,不是她的便永远不是她的。
当一切都没有意义之时,许阿蜜才发觉,结束都成了一件难事。
阿程压根没想放过她。她知晓了他吸毒的事,并且知道他教唆手下的弟兄们吸毒,患上毒瘾,一发不可收拾。
他像是鬼魂一样地跟着她缠着她,她忽然觉得,没有人救得了她了。那个她用尽力气去恨的男人,永远都不能给她该得到的爱;而那个给了她最好的喜欢的男孩,她却用力地将他推开了。
她看到骆亦展从她身边走过,单车上的少年,有着最年轻纯白的眉眼,是她最想要的飞扬。可是,彼此却渐行渐远了。
16.
他听到门铃声,彼时已经是夜深,父母出差,唯他一个人在家。打着哈欠出门,他看到了如破碎布娃娃一般的许阿蜜。
她像一片浮萍落在他的怀里,眼泪决堤:“骆亦展,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一切都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的心,他听到她在浴室里大声地哭泣,沾染着血迹的白裙子触目惊心。他长长久久地站在那里,脚步仿佛结冰,无法动弹。
浴室门打开,他看到他白莲花一样的姑娘,在氤氲的蒸汽里缓缓走了出来,气却若游丝:“骆亦展,我是个罪人。”
他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心疼到不行,坚强如他,也是一眨眼便是一滴泪。
直到迷迷糊糊地睡去,梦见月光下,许阿蜜安静地负手站着,腼腆地笑,一如第一次相遇时,精致的眉与目,披了一身的霜华,美得如同一幅画。
是的,在他眼里,她始终纯白如最初的一道月光。
可是,醒来时,他却只见到冰冷的她,右手手腕上,逶迤一地的血色妖娆。
他紧紧地抱着她,大声地哭,想把心肝脾肾肺全部哭裂,可是,莫说她冰冷的心,他连她的身体都无法再度温暖了。
她给他留了长长的一封信。
她说,骆亦展,你不是想要那个答案么?答案是,我喜欢你。不过,要来生才能还得了你对我的好了。
她还说,骆亦展,我不怪任何人。我想贪一份爱,却错过了多份爱。这些都是我的报应。
她最后说,骆亦展,我很害怕。
那一日,许阿蜜被阿程带到了一个KTV包间,她看到 *** 时,终于忍不住要劝阿程回头是岸,她不能再和他在一起,她也不喜欢他,如若他再这样执迷不悟,她便只能报警。
于是,这个有着白莲花笑脸的姑娘,遇到了人间地狱般的待遇。
疼痛蔓延全身,耻辱像是一柄刀,刻得她心上满是创痕,注射器的针头带领邪恶占领了她的身体。
所以,也许放出一切的血液,就是灵魂出逃的唯一办法了吧。
17.
半个月后,骆亦展用一柄水果刀刺穿了一个叫阿程的少年的腹部,那天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骆亦展朝着苍河的方向,像个纯洁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许阿蜜,别怕,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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