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个黑漆漆的雨日黄昏。
我冲出新宿地铁口,一头扎进漫漫的雨雾中。蓦地,一滴璀璨灼了我的眼:只见前头摩天大楼的峡谷之间,飘浮着一粒猩红色的亮点。走近了,挪掉雨水,才看清楚是一位白发飘飘的老婆子,撑着一把红雨伞,立在雨水中。
我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她在伞下喃喃地说:“今天是妙子回家的日子……”夏季的雨水已经漫过她的脚踝。
大概老婆子是在等孙女放学归来吧。
我眼圈有点发红,嘴里咸咸的,不知是被红雨伞刺疼了眼,还是想起了我那没能活到这样苍老的奶奶。小时候,她总是蓬乱着头发,站在如血残阳里的树下,唤着我……
绕过这片高楼群,就是我常去的那家小酒馆。
可今天真是蹊跷,在泥泞的雨地里兜来转去,却怎么也摸不到那条熟悉的小路。身边是一片黑树林,树边还坠着一轮红月亮。迷路了吗?来日本东京已经六年了,我还不知道新宿有这么一隅呢!
“哟,好重呀!帮我举上去好吗?”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斜刺里响了起来。
黑树林里闪出一个趿着红木屐、一身白色和服的小女孩。她正费劲地把一块油布毡撑过头顶,我跑过去,一把撑住它,和她一起架到了树皮小屋上。
雨下得更猛烈了。
红月亮早已隐去了。她牵着我的手,钻进搭好的树皮小屋避雨。天还不算暗,我看清这是一个用树枝垒成的小窝棚。雨“滴滴答答”地漏下来,湿了小女孩的发梢,她伸出小手,接住雨滴:
“这下雨水就淋不着弟弟了。”
黑树林的树皮小屋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我盯着她的脸问:
“弟弟?你弟弟在哪儿,”
她把手指搁在嘴唇上,轻轻地说:“别把弟弟吵醒了,他在睡觉。”
我笑了,以为她沉浸在一个小女孩的梦境中。她的头偎依着我的肩,我俩就这样默默地坐在树皮小屋里,听夏日的雨声。雨快要住了的时候,她对我说:“我叫妙子……”这时我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脸。一张苍白的脸,骨瘦如柴,只是一双大大的眸子里溢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渴望。
“妈妈在等我回家。”她跃进淡淡的雨雾中,“看!妈妈的红雨伞——”
黑树林的尽头是一线模糊的小村庄。
她迎着村边的一滴鲜红奔去。
一对红木屐像是一对儿在田埂上翩飞的蝴蝶。好久,风中传来了她的声音:“……再见,弟弟……”
“弟弟!”我困惑地摇摇头。
我扭过头,目光又一次扫过黑树林的时候,浑身一阵战栗:树皮小屋下是一个隆起的土堆——一座小小的坟墓!树皮小屋里睡着她的弟弟!小女孩怕雨淋着长眠的弟弟,盖上了油布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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