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期间,时间是以分秒计算的。但是,到二月二十日,对越自卫还击战打了整整四天共九十六小时了,六连还在掩护弹药运输,一仗也没有打上。开午饭的时候,一眼望不到头的“解放牌”向六连方向开来,司机从驾驶室里伸出头,拿军帽擦一把汗,喊道:“同志,先头部队接近柑糖了,你们还不上呀!”六连的战士听了,插在饭缸里的铁勺、筷子不动了,谁还能吃下饭呢!车队刚过,烟雾尘土中成串成串的俘虏过来了。有赤背的,光脚的,穿裤头的,换了一半便衣的,狼狈不堪。押俘虏的是个班长。他一手握着冲锋枪,一手拿个鲜芭蕉叶子扇着风,乐呵呵地喊:“前面的同志让个路,'世界第三军事强国'的'代表'来喽!”他跳到二排长唐建林、六班长谭光宗面前,点上一支烟,说:“你们是准备打柑糖的吧?好事让你们逮住了,带劲!”
这位班长和那位司机的话,象扇起了烤心燎胸的热风,扇的六连战士们再也忍受不住了。唐建林、谭光宗他们呼呼啦啦地跑到指导员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指导员朱山荣熟悉自己的战士,刚才的一切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望着战士们,有意转开话题:“刚才上级送来了好消息,咱们一营胡玉林副营长、二连山达副连长带两个排四十分钟歼敌一个连,荣立了一等功……”
但是并没有出现高兴的反应,战士们依然是气鼓鼓的。朱山荣只得接着自己的话题说下去:“上级通知,胡副营长和山达副连长今晚来我们连传经。”
有的战士露出笑脸了--打不上仗,能见见英雄也是个安慰呀。而唐建林此时却和谭光宗互相挤了挤眼。这两个班长是很有心计的。他们想:战斗这么紧张,上级一下子派两个干部、一等功臣来自己连,这中间准有点子名堂。再看看指导员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分明是胸有成竹,“肚子里有了棍棍”了嘛?
唐建林、谭光宗的感觉的确是敏锐的。这中间不仅有点子名堂,应该说是大有名堂,只是他俩,包括他俩认为“肚子里有了棍棍”的朱山荣,当时都还不可能知道,更无法想象即将到来的这场战斗的重要意义和激烈程度。
我军飞渡红河,以神奇的速度摧毁敌人经营多年的第一道防线之后,夺谷柳、夺保胜,雄师直逼柑糖,戳到了越南当局的心尖子,他们心疼了。
柑糖在越南西北,使它们重要的战略和经济区,在越南有限的对外贸易收入中占相当大的比重。我自卫还击战一开始,越南当局就严令驻守柑糖的三四五师死守。而今柑糖危在旦夕,三四五师师长接到的“急令”仍然是两个字:“死守”。这个师长虽然清楚,柑糖存亡的钥匙已经移到我军手中,但他并没有完全失望。因为他的西侧的沙巴地区,驻着三一六A师。
三一六A师在越南非同一般。越南当局为它编织了许多桂冠:“主力”、“王牌”、“英雄师”、“决战决胜”奖旗获得者。据说在过去的战争中,能称得上战役的大仗就打过二十多次;它还带着所谓“友谊”荷枪实弹闯进过老挝。简直是个“包打天下”的“教师爷”,霸道得很。在三四五师师长一次又一次的祈求下,此刻,这个“王牌”的主力正带着越南最高当局的命令,当然也带着救他人出险的“自豪”感,由莱州省区独立营在前开道,沿十号公路急促东进,奔柑糖来了。
十号公路是三一六A师东援柑糖的唯一道路。路旁代乃地区东南侧的无名高地,虽然只有六百多平方米,山势也不高,但却是十号公路的咽喉。谁夺取并且守住这块高地,谁就把住了东取柑糖西指沙巴的大门。
为了保证我大军顺利攻占柑糖,上级命令六连火速占领代乃无名高地。
唐建林和谭光宗
六连夹风带火地直奔代乃。一路上山峦连绵,草深林密,路少坡陡。杯口粗的竹子紧紧挤在一块,砍不断,推不倒,硬象是一道道天然屏障。草丛夹着杂木,盘着长藤,死皮赖脸地缠着战士的腿,刺疼战士的脸。密林中潮湿、闷热,气温高达三十多度,腐烂的草木散发着呛人的臭气。队伍行进越来越艰难了。唐建林拨开高他一头多的茅草,一脚下去,不好,是个悬洞!但是腿已经收不回来了。他靠着脚下茅草长藤的弹性,腾空而起,飞也似地跃到了对面,拦腰抱住几根粗壮的竹子,贴身的几颗竟被他的前胸挤裂了。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呀!唐建林撩起衣角想擦一把汗,但是衣服上的汗水比脸上的还要多。“见他XX的鬼哟!”他笑骂着用手甩掉脸上的汗水,觉得肚子有点饿。顺着竹隙上望,太阳已经偏西,已是下午了。他的手刚触到干粮袋,前面传来了密集的炮声和耀眼的火光。
“是代乃无名高地!”
“上面有敌人!炮火是封锁我们的!”
是的,前面就是代乃无名高地。敌三一六A师已抢在了我们前面占领了它。
连长杨忠玖和指导员朱山荣马上决定,采取小群多路战术,唐建林带二班由西向东,谭光宗带六班由西绕道向北,三班由东往西,以三面合围的态势,迅速夺回高地。
高地一侧的山包被敌人的炮火打着了。竹木草藤一起燃烧,噼里啪啦烟飞雾漫。高地前,敌人炮兵用火力筑起了“火墙”。二班受阻了!唐建林焦急地观察者、思索着。突然,高地一侧山包上燃烧的竹木倒了下来,翻滚的浓烟挂起了一道烟幕。机智灵敏、大胆果断的唐建林立即对身后的战士说了句:“借他这个烟火!便飞也似地冲了上去!”
唐建林接近了高地前沿,在浓烟的掩护下把手榴弹甩进了敌阵地,一个火力点塌了。他刚一跃身准备冲上高地的时候,身子一摇,负伤了。伤在哪里?他根本没有觉得,更没有顾得。好象完全是战术动作的需要,弯下身盯住新发现的火力点,慢慢向前爬去。他整个心胸中只有一个信念:上去!占领它!他冲破敌人各种武器组成的“火墙”,突然出现在越寇跟前,大声用越语喊道:
“牙德依!诺松空叶!”(“出来,缴枪不杀!”)
一个越军举着手站了起来。几乎同时,敌人的几支冲锋枪却一起开了火。唐建林招呼战士急促跃进,敌人的子弹甩在他们身后的土坡上,唐建林他们的手榴弹却在敌群中开了花。他第一个冲上了无名高地,在三个血肉模糊的敌尸中,一个长发小个子的敌兵战战兢兢地嘟嚷着:“诺松空叶,诺松空叶!”
朱山荣上来了。他一边给唐建林包扎伤口,劝他下去,一边说:“二班长,我向营里给你请功!”唐建林好象没有听见指导员的话,斜卧着身子把一箱子弹拉到面前,问:“指导员,谭光宗他们上来了吗?”
谭光宗的六班还没有上来。原来他们从西绕到无名高地北侧的时候,和连指挥所失去了联系。这里是山背面,天黑下来了,火光照不到,伸手不见五指,判定自己的位置也很困难。同志们在哪里?他们打上去了吗?谭光宗正想着,距他八十多米的地方,敌人的重机枪响了。谭光宗把战士们叫拢,压低声音说:“我到一侧吸引敌人火力,你们快速突进。记住,不要打枪,不能暴露,摸到阵地前用手榴弹砸它。要砸很,砸死!把阵地拿过来!”
战士们明白,班长把死亡留给了自己,把胜利让给了大家。连争论的时间都没有,谭光宗已经提着机枪消失在夜幕中。枪响了,敌人的全部子弹向他射去了。夜还是那样黑,但是战士们眼前明亮了,他们向敌人冲去,五十米,三十米,只有十几米了,成排的手榴弹砸进了敌群。火力点哑了,敌人溃退了。
战士们一边追击,一边回望班长,而谭光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们中间。这时候谭光宗的左手已经负伤,拿不动枪了。他把轻机枪担在左肩上不停地射击。当越寇鬼魂似的黑影一个个倒下去的时候,谭光宗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了一个趔趄,站不稳了--原来他是带着四处弹伤,一个人毙敌十一名,冲上无名高地的!
“王牌”三一六A师一个连防守的代乃无名高地,被我们两个班,只用四十七分钟的时间拿下来了。十号公路的咽喉卡死了。
骄横的三一六A师当然不会甘休。我们呢?在六连奋战无名高地的时候,二连早已缠腰勒带一路强行军赶来了。
徐泽贵和吴世文
二连到达无名高地前,六连接连击退了敌人两次猛烈的反扑。入夜,敌步兵不敢上,就大炮轰,燃烧弹烧。六百多平方米的无名高地上,浓密的草丛杂木几乎全部变成了火屑烟尘。英雄的六连硬是在这火海弹雨中,挖好了猫耳洞、射击点和掩蔽部,巩固了阵地,保存了力量。
拂晓时分,二连殿后的副连长李玉明还在艰难赶进的时候,连长林贤睦、指导员邱华带着一部分同志先赶上来了。
干部们开始互相介绍情况,二连一班副班长、人称“老黄牛”的吴世文,二班机枪手、连队有名的“卫生兵”徐泽贵则早已跳到了前沿,一边挖工事,一边熟悉阵地。这两个人个头都在一米七以上,属于二十岁冒头的年轻人中的“大块头”。几锹下去,吴世文冒汗了。他先摘帽,后脱衣,只穿件白背心,挖好了自己的,又帮其他同志挖。徐泽贵虽然也浑身冒汗,却仍然板板正正,连风纪扣也没有解。“老黄牛”和“卫生兵”就是不一样哩。挖着挖着,吴世文见徐泽贵伏在阵地前沿观察什么,就靠过来问:“有敌人吗?”徐泽贵摇摇头,指着阵地前一片略洼的地方说:“你看,那里离山下比这里近,敌人要是反扑,打起来更解气。”“不知道有没有工事。”吴世文说话的口气象马上就要上去一样。“啥子工事?”徐泽贵抓起铁锹,“人到哪里工事就到哪里嘛!”
天刚麻麻亮,干部们还没有介绍完情况,二连战士才挖成跪式掩体,山下便响起了枪声。三一六A师开始了新的反扑。干部们飞快地到了战士们中间。邱华把衣服扔给吴世文:“穿上!”吴世文却把冲锋枪一摆,说声:“这样更得劲!”随即把手榴弹盖统统打开,就等着干了。这时,徐泽贵所在的二班一下子冲到了最前面,还没立稳,敌人的炮弹就跟着来了,副班长和一个新同志负了伤。徐泽贵端着机枪一下子跳出了战壕,边打边喊:“快把伤员撤下去,我掩护!”班长喊:“注意隐蔽!”徐泽贵却喊:“把伤员的子弹盒给我留下!”
连续打下敌人几次反扑,虽然我们有点伤亡,但阵地上的工事越修越好越坚固,战士们情绪越来越旺盛。李玉明、子日和尔甲三个人,到后来基本上是“你打你的炮,我睡我的觉”,打炮睡不着,四川人讲话“格老子就吹牛”。子日突然问尔甲:“哎,你的口弦琴带来了没有?”尔甲笑着说:“嘴里都快冒火了,有也吹不得了。”尔甲问:“你想喝水吗?”子日说:“真是吹牛了,你哪里来的水?”尔甲说:“我们往高地赶的时候,半夜里不知谁给了我一根甘蔗当拐棍。我给你找找。”尔甲找了半天,找出一根不到一尺长的干棒棒,他摇摇头,很遗憾地说:“炮火硬是把甘蔗给烤成柴棒棒了。哎,别急!”尔甲拉过背囊掏了好一阵,掏出一个苹果递给子日:“听说这是山东人民慰问我们的哩。”子日把苹果拿在手里掂了掂,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还没张开口,炮又打来了。送弹药过来的钟卫说:“敌人又要上了!”子日啃了一口苹果,说:“咱们边吃边打嘛!”敌人的炮还是满凶,战士们都坐在猫耳洞里,不过不讲话了--你就是喊破嗓子也听不见了。这一次炮还没停,敌人就拱上来了。李玉明从猫耳洞出来观察动静,见一个越寇跑得特别快,拿枪打吧,怕“打草惊蛇”,把敌人吓跑。干脆,看这送死的想干什么。那家伙越拱越近,接近前沿了,他见没动静,便疯狂地用中国话喊:“缴枪不杀,缴枪--”下两个字还没出口,李玉明一伸手抓住他的脚脖子,老鹰抓小鸡似的拖进了战壕。这时候子日和尔甲已经到了机枪身旁。李玉明看着刚才还嗷嗷叫,如今全身筛糠的这个瘦猴的干巴兵,气恼地说:“要不是看在越南人民的份上,我就--”
子日和尔甲的机枪发言了。他们俩打了一阵,转到了成堆的手榴弹前面,敌人在溃逃,但是他们俩手榴弹攥在手里就是不往外甩。原来,子日和尔甲平时投弹的纪录都在六十米以外,顺坡下投七十米并不特别费劲。他们等到敌人跑到六十米左右再投,手榴弹在空中时间长些,不等落地就爆炸,为炸敌人的头,不炸敌人的腿,专炸弯着虾米腰的侵略者的屁股、脊梁。走过南、闯过北的三一六A师的“教师爷”们,还认为这是什么“新式武器”呢!
这一片阵地上,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李玉明、子日和尔甲三个人为主地打。他们虽然有四挺机枪和用不完的手榴弹,但也遇到过极危险的情况,三个人都曾先后负过伤,最紧张的时候,还曾经下决心和敌人同归于尽。智慧和勇敢使他们最终赢得了胜利。所谓“王牌”的三一六A师,在他们和更多的因为篇幅限制没有写到的英雄们面前,败下阵去了。
不是尾
当我军围攻柑糖的炮火逐渐平息下来。三四五师师长再也用不着直着嗓子喊他那个三一六A师的时候,特别是“救人之危”并没有见到人的三一六A师往沙巴逃窜的时候,那神气和前几天东援柑糖的情形就大不一样了。不过,三一六A师从趾高气扬地来,到丢盔弃甲地逃,有一点倒是颇为相似,那就是,来的时候越南当局派了莱州省区独立营为他们开路;逃的时候又派来了“开路人”,这就是一卡车一卡车的少胳臂缺腿、半截的死尸。战后,六连和二连都分别荣获“能攻善守英雄连”和“守如泰山英雄连”的光荣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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