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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开沅-为何文革之后学风大变

编辑: 路逍遥 关键词: 军事历史 来源: 记忆方法网
, 章开沅,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华中师范大学原校长。他独辟蹊径,在辛亥革命史、中国教会大学史、南京大屠杀历史文献等诸多学术领域均有开创性贡献,著述宏富。他从事教育工作65年,并担任华中师范大学校长6年,育人无数,广受尊崇。
2015年6月,十一卷本《章开沅文集》面世。文集完整呈现了章开沅先生自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至荣退前的主要学术成果,包括随笔、序跋、访谈,涉及学术研究、教育管理、社会思考、文明对话等。章先生为文集撰写的自序平实动人,记述了自己治史阅世的人生经历与矢志不渝的学术情怀,追怀了当年与史学前辈的谈书论学和君子交谊。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经出版社和作者授权刊发。章开沅先生
解放前夕,革命为我选择职业
今年正逢米寿,应该盘点一番自己的生平,这套文集的出版就是在集体帮助下的自我盘点。
我从事历史教学与研究整整65年,但这并非出于自己的选择,终生与史学结缘纯属偶然。
1946年9月进入金陵大学就读,原本报的志愿是农业经济系,因为这是金大的王牌专业,卜凯早已成为知名教授,而我此前曾经在教育部办的计政人员专修班读过将近一年的会计专业。没有想到金大的正式录取书却把我拨归历史系,个中情由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但我也 从未申请转系,因为历史系有好几位良师,他们都对我热心教诲,我不好意思说对史学不感兴趣。实际上我的课余时间多半用于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被 损害的》,并努力阅读与印第安人相关的文学作品。
我未能完成历史系本科学业,因为1948年11月进入中原解放区参加革命。原想经过短期培训即奔赴前线,最好是当个战地记者,不料却被当时设在开封的中原大学视为理论人才,就留在校部政治研究室中共党史组。是金大历史系肄业的学历害苦了我,从此再无任何机会战场杀敌。
1949年6月随中原大学南下,在武汉继续从事干部短期培训工作。稍后中原大学分设政治、财经、教育、文艺等学院,我被划归教育学院,仍然从事中共党史与新民主主义论的教学工作。1951年暑假,又随教育学院与已经改制为公立的华中大学合并(以后改名为华中师范学院,后又改名为华中师范大学),并且正式成为历史系教师。最初仍然是教中共党史等政治课,直到1954年才开始担任中国近代史本科教学的主讲老师。
因此,我常说,是革命为我选择了职业,而职业又使我从家族的历史走向中国的历史与世界的历史。我又常自我解嘲:我的职业像包办婚姻,通常应该是先恋爱后结婚,我却是先结婚后恋爱。我是在担任历史课老师以后,才逐渐增长了对于史学研究的兴趣。不过,1956年以前主要还是应付课堂教学。试想,一个只读完大学二年级的学生,要独立地为大学本科生,甚至为在职中学历史骨干教师开课,而且经常是每周3门课(历史、政治、教育三个系分头上),总共13个 课时,那是多么勉为其难。当时,也没有一部完整的教材可供凭借,范文澜的《中国近代史》只有上册,戴逸的《中国近代史稿》也只有一半,此外则为胡绳的《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等少量参考书,陈恭禄、蒋廷黻的教材则已作为反动书籍封存。幸好华师历史系系主任田家农到中央党校学习,胡绳为他们系统讲授中国近代 史,有一个较详尽的教学提纲,田家农赶紧为我寄来一份,我就按照这个提纲编写简要讲义,印发给学生参考。当时中央强调“厚今薄古”,课时的分配上中国近代 史与中国古代史门当户对,结果是中国古代史为课时不够发愁,而中国近代史却深感课时过多,没有那么多内容可以搪塞。至今回想起来,我仍时有愧疚。幸好1948年我在南京一所私立高中兼任过世界史课程,多少有点教学技巧,所以无论是本科生还是中学在职老师都还愿意听我讲课,这才不断增强继续教学的信心,并且挤出一点时间进行结合教学需要的课题研究。章开沅先生从事教育工作65年,担任华中师范大学校长6年
学术生涯转折:辛亥革命研究与北洋史料征集
中国近代史是个年轻的学科,如同当时国内其他年轻同行一样,初期的研究也是赶潮流,热心参加中国近代史分期问题讨论,并且花费很多精力研究太平天国的性质与土地制度。直到1960年以后,才真正把精力转移到辛亥革命研究,特别是张謇研究。1961年10月纪念辛亥革命50周年的全国性学术讨论会在武汉隆重召开,对我的学术生涯来说这是一个重大转折。此前我与外地 同行学者交往极少,可以说是僻处乡野,孤陋寡闻。正是通过这次盛会,我不仅聆听了许多著名前辈学者的教诲,并且结识了一批来自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青年俊彦,我们从此风雨同舟,共同为中国近代史学科的营建奉献终生。
正是在此次会后,华师领导念我多年苦战在教学第一线,从来没有享受过出外进修的优厚待遇,慷慨地给我两年学术休假,让我借此访师问友进一步提高学术水平。当时,北大与近代史研究所对我都很有吸引力,北大是经过侯仁之亲自联络,邵循正满口答应接受;近代史研究所则是由于范文澜曾经挂名当过中原大学校长,刘大年等已把我看作势在必得的“自己人”。但没有想到更为热心的却是曾任华中师院院长的杨东莼,他在征得华师党委同意后,于1963年春天正式以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的名义,把我借调赴京协助征集北洋政府时期资料,而北大与近代史研究所只不过是经常联系单位。
从1963年春天到1964年10月,我名义上是协助征集北洋史料,但实际上这方面可做的事情并非很多,无非偶尔陪同章士钊与其几位北洋时期的同僚漫无边际地闲聊而已,真正有价值的史料还是他们自己过去已经发表的忆述。坦白地说,这一年多时间我主要是研究张謇,利用北京图书馆善本室收藏的《近代史料信札》(即《赵凤昌藏札》)和此前在南通市市委档案室搜集的《张謇未刊函札》等相关原始文献,对照《张季子九录》、《张謇日记》等已出版书籍,做系统的史料长编与部分笺注工作,然后在此基础上写成20多万字的传记初稿,这就是迟至1986年才改由中华书局出版的《开拓者的足迹??张謇传稿》一书的原坯。
北京之旅使我大开眼界,我不仅得以充分利用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与近代史研究所的丰富藏书,而且得以经常向许多学识渊博的师友问难切磋,这将近两年的进修比我读个学位的收获更大,可以说影响了我整个学术生涯。
北京史学界的“朋友圈”
在朋友圈中,首先要感谢李侃与龚书铎。我刚到北京时,为接待重点“北洋老人”(如曾毓隽、邓汉祥等),陪同他们住在全国政协临时性招待所(在中央社会主义学院招待所租用的两层楼),与北京史学界仍然比较隔绝。只有李侃特别热心,因为此前他已与总编金灿然商定,把我与祁龙威等都列入中华书局的重点扶植青年学者计划。灿然虽然生病住院,仍召我面谈一次,多所垂询并给以鼓励。所以每逢星期天,李侃必邀龚书铎一起来看我,多半是在附近的玉渊潭公园紫竹院品茶、抽烟、神聊,中午就在院中活鱼食堂进餐。当时物价便宜,一餐饭加上二锅头还不到一包中华烟的价钱。那时星期天难得清闲,不谈国家大事,更不谈声色犬马,主要是谈书论学,自得其乐,我从他们那里获取许多学术界的最新消息。大约半年 以后,“北洋老人”多已回家,李侃遂按原计划安排我住进中华书局潜心治学撰述。中华书局书库本身就有丰富收藏,有些是还来不及整理出版的大型书稿,如《梁启超年谱长编》,对我写作提供极大方便。加以当时集中力量校订二十四史,全国史学大家都聚集在公主坟中华书局幽静的原址,作为年轻后辈,请教问难更为方便,其中唐长孺、王仲荦都成为我的忘年之交。正是在中华书局,特别是筹建中国近代社会历史调查委员会期间,我才真正开始融入全国史学界。
李侃豁达大度,急公好义,有古君子风。他明明知道我的张謇传稿在来北京以前已与上海人民出版社签约,但毫不计较,只要求为“历史知识丛书”写一本《武昌起义》就算交差,而且还给以优厚的稿酬。1964年10月,我因撰文评价李秀成惹祸,中宣部通知全国重点批判,中华书局对我的扶植计划亦告夭折。但李侃对我的友情始终如一,就在我回武汉接受批判并且又患黄疸肝炎之际,他仍不断寄来北京上好小米,供我作为中医药丸的添加剂,使我的肝功能迅速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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