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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忠诚?何谓真相?何谓爱国主义?范春安当时的进退两难让人难以想象
“这里是范春安。”
1975年4月29日,《时代》周刊在越南的最后一位记者范春安越洋向纽约总部发电。“所有美国记者都已紧急撤离。范春安现在主理《时代》办事处。”此后范春安又为《时代》采写了三篇报道,直到当年5月10日,他的名字才从《时代》版权页上消失。
2006年9月20日,越南传奇特工范春安在胡志明市的一家医院去世。当年他白天以记者身份为西方新闻机构工作,晚上则向越共提供情报。有一段时期,范春安曾向包括越共在内的四方提供情报,堪称“四面间谍”。而作为一名出色的政治分析家,范从上世纪60年代起,先后为路透社、《纽约先驱论坛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工作,最后在《时代》干了11年。
范春安1927年9月出生于西贡(现为胡志明市)的一家医院。18岁时,还是高中生的范春安辍学离校,加入越盟(越共前身)训练营。1952年农历新年,范应召进入西贡北部丛林,与正在创建南越中央局的共产党人会面。到了战区,范内心激动不已,但组织上的安排让他极为失望:他将成为一名间谍,加入新近成立的情报机构。在思想上,范一度极力排斥间谍工作,“那是猎犬和媒鸽做的事”。
1953年,范春安正式加入越共,入党仪式由黎德寿主持。黎当时在南越领导抵抗运动,1973年与基辛格同获诺贝尔和平奖(表彰两人为推动越南战争停火协议的努力)。黎德寿的弟弟时任越共南方安全局局长,正好是范春安的顶头上司。
这时为了躲避法国征兵,范春安到中央邮局当新闻检查官,为法国人过滤新闻,也便于学习英语。即便如此,他还是在1954年被征入伍。恰好他有个表弟在南越军队主管总参心战部G5,在他的帮忙下,范春安在越军总部当了一名副官。
随后,范春安结识了爱德华·兰斯代尔上校。心战专家兰斯代尔刚被CIA派到越南不久,很快就发现范春安很有前途,便和同僚开始向其传授间谍技术。“我是谢尔曼·肯特的学生。”范常调侃说,肯特是帮助CIA开创战略情报的耶鲁大学教授。战略情报是一种基于研究政治领袖人格的“报道式”情报工作,简单说就是“必须知道领袖们的性格和野心、观念和弱点,他们能施加的影响,以及在何种影响下他们将变得脆弱。必须知道他们的亲朋好友,以及他们活动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环境”。
这种“报道”手法在范后任《时代》驻越南记者时用得更为得心应手。一次他对一位越南作家说:“我的记者间谍双重职业既互相矛盾,又有相似之处。情报工作要求你收集、分析信息,然后像小猫掩盖排泄物一样保密。新闻工作也要你收集、分析信息,不过却是将其公之于众。”
当上法国、越军、CIA和越共的四面间谍后,范开始生活在噩梦边缘。“我一分钟也放松不了,当间谍迟早要被逮住受折磨,就像池子里的鱼。这是我最可能的命运。”为了舒缓压力,范经常和同僚一起抽鸦片。
不久,越共决定送范春安到美国上学,学习怎么做记者。经历一番波折后,1957年10月,范春安到了美国加州。在加州橙郡的一所大学,范被戏称为“孔子”,开始研习政治科学、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和新闻学,还有西班牙语。进入了校报,他爱上了一位18岁的美国女生、校报编辑。在美国的两年,范春安还到《萨克拉门托蜂报》和联合国实习过。“这是我一生中唯一最无忧无虑的时期。”范回忆说。
范春安还记得1959年10月,当他站在金门大桥上,思考今后的路怎么走时的情景。他可以去加州Monterey的军事语言学校任教,也可以逃亡到法国,或者先去古巴经由前苏联返回越南。最终,他选择了回西贡。
回到西贡,范春安重新投入情报工作。他通过家庭关系找到了为南越总统吴庭艳管理情报网的陈金宣,陈让其到越南新闻社任职。此后陈在一次政变中失势,范春安顺势转到路透社工作。“无论军队、情报机构还是秘密警察,我有各种消息来源,司令部、特别部队、海军和空军的人都愿意帮我。”一些情报,范春安既给越共也给南越政府,以套出更多情报。
夜里,范将这些情报拍照,将胶卷藏在越南猪肉卷里,或者腐臭的鱼肚子里。然后和其它猪肉卷和鱼一起放在篮子里,伪装成佛教拜祭用的祭品。第二天一早,范要么将胶卷放在伪装的墓碑下,要么放在树上的鸟巢里。他的妻子在后面远远跟着,一旦范被抓可以及时警告信使逃逸。
到《时代》后,范春安依旧在晚上撰写情报,有些长达百页。这些情报随后被翻拍成未冲洗的胶卷,由信使送至古济地道里的越共地下司令部。从古济地道出发,信使在武装护送下翻越Ba Den山,进入柬埔寨,开车到金边,再飞往广州,最后将情报送到北越政治局。这些情报如此翔实细致,以至于胡志明和武元甲为之欢呼雀跃,“我们现在是在美军的作战指挥室里!”
1975年西贡解放后,范春安以为自己会被疏散到美国,继续他的情报生涯。越共也认为虽然战争结束了,但美国的军事政变和贸易禁运将随之而来,没有谁比范春安更适合在美国搜集报道这些动态了。因此,范春安的妻子和四个孩子先行一步,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安了家。范则紧张等待进一步指示,让其前往美国。然而政治局传来的话却是,不允许他离开越南。
随后,范被授予“人民军英雄”的荣誉、四枚军功章,并被擢升为准将。但也被送到劳改营,禁止与西方访客会面。一年后,他的家人都被带回越南。在越共看来,范的问题在于,他喜欢美国和美国人,认同民主价值和新闻的客观性。
1986年越南改革后,政府允许范春安会见一些西方游客。1990年,范由准将升任上将。1997年,越南政府仍不允许其离境前往美国开会。直到2002年3月,74岁疾病缠身的范春安才被允许退休。“他们想要控制我,所以才让我在军队中呆那么长时间。”
回顾范春安的一生,他在《时代》的前同事大卫·哈伯斯塔姆说:“他拓宽了我们对一些基本问题的讨论——何谓忠诚?何谓爱国主义?何谓真相?范当时的进退两难可能是我们难以想象的,但我觉得他处理得很好。”
哈伯斯塔姆说,对于范春安,他们这些前同事的观点几乎一致,“我仍然喜欢范,没觉得他背叛了我们,或背叛了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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