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皇太极出奇兵从西路进攻,绕过袁崇焕的宁远防线,直逼北京城。袁崇焕率部分兵回京救援,在北京城门口与十倍兵力于己方的皇太极激战。按袁崇焕的意思,全部兵力撤进北京城,依靠大炮的优势等待宁远的步兵主力回师再与皇太极决战。但因为诸多因素,此时的崇祯对袁崇焕已是疑忌太深,拒绝袁崇焕带兵进入北京城,同时北京的老百姓也称袁崇焕的部队是***军。这里一方面是文化传统的因素,自宋以降,因为屈辱过甚,主战派总是以爱国的姿态出现,即使战败,也少过错,如果不幸身死,甚至可以名垂青史,而与外族的和议几乎一律被视为卖国;而袁崇焕此前曾与皇太极进行秘密谈判,皇太极也已同意与明帝国的往来中将低明朝皇帝一等,客观说这是个有利的谈判,但是由於崇祯对全局理解能力的匮乏,朝中清流与佞臣的一致反对,以及民众对“和谈”的抵制,使得这次谈判中途流产。北京的民众面对“***”袁崇焕时,他们早已忘记眼前这个人正是三次宁远大捷的指挥者,也早已忘记正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才使清兵近二十年不能入关,他们甚至忽视了眼前的事实,袁崇焕率兵连夜兼程从宁远回师,在北京城下为着一群辱骂自己为卖国贼的人浴血奋战。这是何等的荒诞?站在北京城头上的民众戴着“爱国主义”的眼镜,一下子就看到了***。另一方面则不是文化传统所能解释的。袁崇焕当年的主考官正是东林党人的骨干,而他自己也属东林一派。为什么北京城的老百姓对左光斗,杨涟等东林党人都表示了足够的同情,却对同为东林一派的袁崇焕如此苛刻?除了袁崇焕倔强的性格因素,除了“卖国”这个足以把人杀一千遍的帽子以外,还有别的。相比于岳飞,以及与袁崇焕同朝代的于谦,袁崇焕的死体现了更深层次的悲剧意义,因为他不但被当权者所杀害,而且遭到了老百姓的唾弃,他的这种悲惨死法,在历史上我能联想到的是董卓,后者被点了天灯。联系宁远第一次大捷时民众的表现,就可以发现在严重危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民众的特殊反映。北京城的老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齿颊间,犹唾地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骨肉俱尽”,这种仇恨让人心生疑惧,因为就算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只怕也不能如此报复。这里最直接的原因是清兵在城外的烧杀(直接涉及民众自身的利益),以及袁崇焕为等待主力的按兵不动,使得北京城的民众更加相信袁崇焕是个***,而清兵正是他引入关的,这种匪夷所思的猜想在特殊时期不幸地比事实更有市场。面对杨涟左光斗,面对袁崇焕,民众作出了完全不同的两种回答,避害趋利作为一种本能再次得到了体现。鲁迅在<药>中所记录的那种民众的麻木,还有代表正确想法(这个词可能不太确切)的人与民众的隔离以及不被后者所理解的状况,在这里都反映了出来。一个比较残酷的解释是,北京城的民众给予左光斗和杨涟的是事不关己的廉价同情,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他们甚至蒙蔽到可以把自己的守护者生吞活剥。
人在严重危及自身利益状况下的疯狂(这种疯狂在集体状态下很容易得以滋长)是很可怕的,对死亡与丢失财富的恐惧和对责任的逃避心态结合在一起,使这个群体很容易地去寻找替罪羊,并将“爱国主义”以十分廉价的方式改造成暴行的同名词。在这里,我丝毫没有责怪崇祯时期北京城老百姓的意思,首先这毫无意义,其次这些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所特有的,而是藏在所有人体内的作为禀性的思维方式。时至今日,袁崇焕的头颅早已不知去向,即使真的象李敖在<北京法源寺>中所写的那样被安葬,恐怕也已化为尘土,只是崇祯时期北京民众的这种想法,直到今天也没有消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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