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朝廷也不能让张先生白干呀!于是,小皇帝命令,光禄寺每日给张先生家送酒饭两桌,有关衙门每月给张先生送米十石,香油三百斤,茶叶三十斤,盐一百斤,黄白蜡烛三百支,柴薪二十杠,炭火三十包,到服满为止。 朝廷对张先生的恩宠,可以说是到了极致。 但是,在以宗法、礼教立国的明朝,父死不守孝是有关天理、人伦的大事。适逢十月初五,天上出现彗星,当时人们认为这是不祥之兆,皇帝下诏求言,于是有人把这件事同“夺情”之举联系起来。 率先上疏的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这位隆庆五年(1571)的进士,与张居正有师生之谊,但此时却上了一道《因变陈言明大义以植纲常疏》,以为“夺情”既不近人伦情理,也不合义理法度。第二天,翰林院检讨赵用贤再上疏,请令张居正奔丧归葬,事毕回朝。第三天,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又联名上疏,奏请令张居正回籍守耕。小皇帝朱翊钧龙颜大怒,他觉得吴中行四人的矛头不只是对着张先生的“夺情”,也是对自己权威的藐视。他决定效法列祖列宗,对直言犯谏的大臣施行惯用手法??廷杖。吴中行、赵用贤各六十棍,被打得死去活来;艾穆、沈思孝各八十棍,刑后收监充军。 朝臣中竟也有不被这场淫威所吓倒的,那就是刑部观政进士邹元标,他对张居正素无好感,就在四人廷杖的当天,他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奏疏呈上,矛头直指张居正的诸般过失。结果,邹元标也被廷杖,遣戍都匀卫。同时遭廷杖的还有一位来自浙江余姚的布衣姚韩,他也上了一道万言疏指责张居正,被打后发送原籍。 反对张居正“夺情”的斗争终于被镇压下去了,但张居正在士林中的声望却从此一落千丈! 身后荣辱万万千 万历十年(1582)春,张居正病重,久治不愈,上自六部尚书下至各部刀笔吏,无不设道场为其祈福。有些朝廷命官弃本职工作不顾,日夜奔走于佛事道场,甚至在官署中也摆上了香火缭绕的神坛。京官们如此,各地封疆大吏也起而效尤。一时间,僧道云集,乌烟瘴气,朝野一片混乱。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五十八岁的张居正病逝。 张居正死后,神宗“怆悼辍朝”,特许京城设祭坛九座,供官、民吊唁,后因赴吊的人太多,又增设七座。追封张居正为上柱国、谥文忠,特派司礼监太监陈政为总管事,由在京的四品堂官、锦衣卫等组成护丧队伍,护送其灵柩归返故乡荆州。夏日炎炎,张居正的灵车及辎重车七百余辆,在三千名军卒夫役的推拥下,浩浩荡荡地沿官道向湖广方向缓缓行进;这支队伍前后十余里延绵不绝,沿途路祭的各地百姓更是看不到头。 同年十二月,朝政格局却发生了出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重大倾斜??神宗瞅准宫内太监总管冯保失去了内阁支持的时机,成功地翦除了这个自幼即掖抱陪伴他的“大伴”。事后,他还故作宽大地假惺惺说道:“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显戮。念系皇考付托,效劳日久,故从宽着降奉御,发南京新房闲住。”总算是宽大处理,只查抄了家产,并未为难他本人。 冯保倒台了,这不啻是个政治信号。反对派们活跃起来了。 率先弹劾张居正的是陕西道御史杨四知,他上疏开列了张居正的十四条罪状。神宗对此疏的批注含糊不清,模棱两可。敏感的朝臣们心领神会,于是弹劾的奏章雪片似地飞来。 万历十二年(1584)正月,洪竞上疏为父申冤,向万历皇帝哭诉了张居正指使劳堪害死其父的经过。 前任首辅高拱也送来了《病榻遗言》,揭露了张居正与冯保联手,把自己赶下首辅之位,并欲置之于死地的过程。 一时间,朝野呼应,上下其手,闹得群情汹汹,最终导致神宗决定对尸骨未寒的张居正痛下杀手! 万历十二年四月,神宗颁发了查抄荆州张家的诏书,由司礼监太监张诚和刑部右侍郎丘?等人所主持的抄家之举,把皇帝翻脸不认人的冷酷面目实施到了极致:他们还没有赶到江陵,就命令地方官登录张府人口,封闭府门,一些老弱妇孺来不及退出,门已封闭,饿死十余人,相传死者“皆为犬所残食而尽”。 在查抄家产中,张、丘二人更是锱铢必究,大加拷问,穷迫硬索,扬言张家藏有两百万两银子。其长子张敬修经不起拷掠,屈打成招,指认有三十万两银子藏匿于张居正的亲信曾省吾、王篆、傅作舟等人家里。于是,锦衣卫分头赶往上述三家,可抄查出的银子却一共未足十万两。三子懋修实在受不了如此折磨,自杀未遂;敬修羞愤交加,自缢身亡。 此番抄查张家所获,据刑部当时列的清单,计为:黄金两千四百余两,白银十万七千七百余两,金器三千七百一十余两,金首饰九百余两,银器五千二百余两,银首饰一万余两,另有玉带十六条等等。这与神宗原先的估计相去甚远。 张家的财产,后来被运到了北京,共一百一十抬,并没有什么值得注目的珍品。有专家估算,若是把他家的总资产折合成白银,大约只是严嵩的十分之一二;而与冯保相比,还不到其十分之一。不知万历帝过目之后有何感想,应该多少有点失望吧! 死后清算之谜 张居正是明朝最有权力、最具影响的内阁首辅。他协助十岁的小皇帝推行改革,把衰败、混乱的明王朝治理得国富民安,他是小皇帝不可一日或缺的靠山,是“起衰振隳”的“救时宰相”。他的赫赫功绩,堪与商鞅、王安石并立,而被称为我国封建社会初期、中期与后期最具盛名的三大改革家。 然而,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神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死去不久的张居正下如此毒手呢? 历史学家分析,其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这是君臣之间十年积怨的总清算。 在封建王朝里,君权和相权是一对相依相克的矛盾。君权过于弱小时,需要强大的相权来支撑;而过于强大的相权,则会矮化皇室,遭到帝王的忌恨。 张居正开始辅佐神宗时,小皇帝年仅十岁,为了稳定政权,神宗母子都对张居正有所倚赖,尊重备至,言听计从。但是,这位元辅对小皇帝管束过严,干涉过多,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开始了由亲近、尊重向着畏惧、厌恶的方向转变。这一点,过于自信的张先生并没有察觉。 张居正以严师对待学生的态度对待小皇帝,每天布置功课,如果小皇帝没有认真背诵或领会,就会遭到严厉的斥责。有一次,小万历读《论语?乡党》时,把“色勃如也”读成了“色背如也”。张居正当着众大臣的面,厉声吆喝,吓得小皇帝连忙低头纠正。平时,如果小皇帝背着张居正做了越制出轨的事,冯保就会吓唬他:“让张先生知道了,看你怎么办?”小皇帝听了,很快就会收敛自己。 但是,小皇帝逐渐长大了,成人了,开始懂得了皇上的权威和分量了。而张居正仍然把持朝政,作威作福,甚至对他的宫闱生活也说三道四,这使得神宗对张居正的态度向着仇恨方向迅速逆转。 权高震主,是为臣之大忌;张先生却是自鸣自得,浑然不觉。岂知,他所揽之权,就是神宗之皇权;张居正的高大显赫,就反衬出神宗的卑微猥琐;群臣对张居正的恭维,就是对皇上的蔑视。是可忍,孰不可忍?成长起来的神宗必然要扳倒张居正,夺回皇权,一消这十年的积愤。即使张居正不死,这场君权和相权的斗争也将在短期爆发。 而在封建社会里,权力的天平总是向着君权倾斜,因此,张居正的覆灭和被清算是必然的。 其二,这是走出张居正阴影,一展帝王雄威的大决策。 张居正死了,走了,埋了;神宗皇帝就可以乾坤独断,一展帝王雄威了。这就是神宗皇帝充分展示他的大度,极尽哀荣地礼送张居正归山的根本原因。 但是神宗皇帝没有料到,张居正虽然走了,却是阴魂不散,自己仍然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中。每有诏令,群臣就会观望、比较,假如张先生在,将会怎样决策;每有行事,神宗皇帝也会自我掂量,假如张先生在,将会怎样评判。张先生的阴影仍然高高地悬立在朝堂之上,俯视着神宗,使他自卑,自疑,猥琐,狼狈不堪。他的自尊心、虚荣心受到极大的创伤,与此同时,他的逆反心理、仇恨心理也开始极度膨胀。他愤慨,激昂,烈火中烧,不能自已,就像咆哮在火山之下的岩浆,必欲冲破压顶的山石,一吐胸中之块垒而后快。 最初,他用温和的手段割舍他的“大伴”,他感受到了一种无羁无绊的轻松,独来独往的愉悦,以及隐秘于心灵深处的邪恶的复仇的快感。这使他惊奇,震动,也受到启发和诱惑。于是,他决心粉碎这座高立于庙堂之上的偶像,搬掉压抑在他心灵之中的块垒,扫荡笼罩在他头顶之上的阴影。这是一个大决策,大决战!战斗必然成功,唯如此他才可以真正成为屹立于万民之上、天马行空、受到万民仰望的皇帝了!哈,痛快! 有了这样的思维,张先生的形象能不被撕裂、不被践踏吗? 其三,神宗的贪财好利,也推动了清算的进程。 《明史纪事本末》中记叙了明神宗查抄张居正荆州老宅之前与皇太后的一段对话。 这一年,神宗的同母弟潞王已年满十六岁,该议婚了,可操办婚礼的银子还有一多半没有着落,慈圣皇太后一想到此事,就感到烦心。神宗听了,满不在乎地说:“这事您别着急,我有办法!现在朝中的这些官儿们都无耻极了,他们一定是看冯公公、张太师权大,把好多钱财珠宝都作为礼物存放在这两家了。” 太后听了,心里有了些把握,跃跃欲试地说:“假使查抄他们的家,这些钱财就都到手了吗?” “这个冯保诡计多端,那些钱财恐怕都悄悄地转移了。” 正好这时候,云南道御史羊可立上了一道“已故大学士张居正隐占废辽府第田,乞严行查勘”的疏奏,已废辽王次妃王氏也奏称辽王府“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都说得有根有据。再加上冯保抄家,所得巨万,这位贪财好利的皇帝能不动心吗?至此,张居正家厄运难逃。 此外,张居正一人独大,后继无人,也是他败亡得那样迅速、那样彻底的一个原因。他刚愎自用,偏信偏听,喜欢阿谀奉承之徒,打击直言敢谏之士。到万历皇帝决心向他清算的时候,大家一呼百诺,奋勇争先。没有人敢替他说话,替他伸冤。相反,那些受他提拔、被他重用的新政人物,反倒成了反张居正的急先锋。张居正厉行的改革,也就因此而寿终正寝了。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当初大骂张居正是禽兽,被廷杖致残的邹元标,竟然拖着一条瘸腿,为张居正的昭雪奔走呼号,试图召回失去的新政。 然而,无可奈何花落去,这座经历了两百年风雨的古老的帝国大厦,终于在六十年后,被历史的巨浪冲击得土崩瓦解! class=’page’>2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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