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三国演义研究专家、亚细亚大学教授郑元基先生来信告之，他翻译的我的著作《三国演义诗词鉴赏》韩文版即将付梓，嘱我写一篇序文。元基历时三年，花费心血，推出了这部著作，让中国的古典名著的研究在韩国更加播扬，我为之高兴。欣喜之余，思绪翩翩。一我与元基初次相识，是在1997年11月汉中召开的“中国第十一届《三国演义》学术研讨会”上。那时，我们在一起交谈，他的汉语口语说得还不很地道.不时地示意，让我说得慢一些。有些听不大明白的地方，干脆让我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工整的汉字解释。直到会意，他才微笑地点点头。他是一个有心人，凡大会上的发言，会后他都进行整理，需要商讨的地方，还一一请教。一天晚上，他提着一瓶红酒，几袋小食品，特意约我和山东师大教授杜贵晨一同小酌，我们之间交流，时而口说，时而笔书，边聊天，边喝酒，仿佛像老朋友似的。临了，他把那一张张随手写的纸片都收了起来，还要再看看。他的诚恳、热情、勤奋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第二年的夏天，他从韩国给我寄来了一本书，并夹着一封短信：铁生您好。寄给你刚刚出版的硕士学位论文。7月1号考中了博士研究生。从下学期一面教书一面学习，比以前更忙了。7月——8月份，我要从上海到大连时，大概经过南京、北京。如果那时有机会的话到天津，那么我们可以再见面。我现在准备关于毛宗岗本系统问题研究。如果你有或者可以找到关于毛本资料的话，请介绍我，关于这方面什么资料都需要。祝你健康，全家快乐！这本大32开277页的硕士论文，题目是《关于八十年代以后〈三国志演义〉研究倾向的考察》。里面涉及到了：（一）罗贯中籍贯问题——太原说、东原说之争；（二）成书年代的问题；（三）版本源流的问题。全是中国三国演义学界争论的焦点问题，说实在的，像这一类专业性非常强的问题，在中国，也是囿于学术圈。这部分内容是用韩文论述的，由于我不懂韩文，只好从第152页参考文献看起。参考文献列有三国演义的版本、译书，以及研究著作和论文，长达125页，1800多个条目，涉及到了作者、版本、毛评、主题思想、人物形象、场面描写、创作方法、艺术特色、研究史。以及戏曲、说唱、绘画等十几大类，几乎是当代三国演义研究文献资料汇编。其搜罗之广、参考之细，令我十分惊讶。仅版本就列出自1922年至1992年七十年间中国出版社的原著、校理本、评点本和改编本80多种，为了搜集资料，他还到过上海、南京、北京和成都等地。他一上道，接触的便是中国学术界资深的学者，迅速掌握学术信息，了解学术前沿的动态，使他对《三国演义》的研究在韩国无疑具有优势，只有少数人才能体现优势的价值，元基是其中的一位。元基几乎每年都到中国一次，而行程安排得很紧，逗留天津，往往是一天半载。他每次到中国都打电话给我，希望在津相见。1999年夏秋之际，元基又来天津，我们一同逛书店。先到了大沽路古籍书店，又驱车赶到文化街古籍书店，买了好多书，他选书的面很宽，先秦的、唐宋的名家名作，明清小说，他都挑了不少。逛了半日书店，也没买上他想要的北京大学出版的《三国演义汇评本》。我家恰好藏有此书，于是回家取书赠送给他。一上午在天津东南西北的奔跑，当奔回了南开住地时，离他上飞机的时间已不多了。元基急急忙忙打理包箱，把新买的书往里装。我一看，箱子满满的，全是在中国各地买的书，我帮他压着箱子盖，好容易才锁上箱包，沉的几乎都提不动。我们顾不上吃午饭，就匆忙直奔机场。十年里，我们之间在学术上不断交流和探讨，也不断收到他新出版的的译著：《三国演义辞典》（原著：沈伯俊、谭良啸）《三国志平话》（元代平话）《不一样的三国志故事》（原著：沈伯俊《三国漫谈》）《花关索传》（元代说唱词话）《女人三国志》（原著：谢美生）《我们一定知道的三国志常识一百个》（原著：徐传武《古代文学与古代文化》）我想一个学者的优势，就是在学术上追求；只有不断的追求，才会激发优势的力量。二2003年郑元基着手翻译我的一本著作《三国演义诗词鉴赏》。他说译成韩文后，为了适合韩国读者的欣赏习惯，进行了缩约和简化，有些地方还加上了他的见解，这也许是翻译的要求。原著《三国演义诗词鉴赏》在中国，是1995年3月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八年后，做了较大的修订，2003年1月又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再版，全书42万字。是以《三国演义》最为流行的一个版本，即毛宗岗评点本的诗词为基数，对全部诗词进行了“释词”和“赏析”。“释词”部分有上千条注释，对那些难懂的文言词语、特殊句法，作了通俗的解释。即使初读三国的读者，也能借助解释，进而深入理解原著。有些难懂的词句，还引名诗名句来佐证，使读者举一反三，激发鉴赏能力。“赏析”部分，虽说每首诗都是单篇阐释，但都是把诗词同情节、人物和小说家叙事视角的内在联系，综合成一个整体进行鉴赏，可谓各自成篇，举小贯大，推末至本，聚则一贯。有学者评论“已达到了小众学术、大众阅读的艺术境界。既是普及性的大众传媒选本，又是别具学术风格的诗学专著。”全书有如下几个特点：第一，整体透视，分篇落笔。长期以来，我以中国小说叙事学为指导，研究中国古典小说名著。2000年《三国演义叙事艺术》（33万字）一书出版，新华社以《国内第一部三国演义叙事学专著出版发行》为题发表电讯，认为该著“将为《三国演义》乃至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和中国叙事学的构建做出独特的贡献。”正是在研究中国古典小说叙事艺术的基础上，把握了中国小说运用诗词的艺术规律，从而揭示了《三国演义》诗词的艺术功能。二百多首诗词作为《三国演义》叙事系统的因素，散见在叙事结构之中，其艺术功能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作为情节因素。把诗歌作为人物的语言，即以咏诗的形式表达了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个人独特的社会感受和生命体验。像曹植的《七步诗》、汉少帝吟咏的小诗《嫩草绿凝烟》、蔡瑁的《题壁诗》等，都像人物性格的剪影溶入整个小说的叙事情节之中。二是作为非情节因素的诗词。主要体现为叙事者的议论，小说家以全知全能的外视角的身份讲故事，用这种超越历史时空的叙事方式，不时地插入诗词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进行评论，调动诗词意象的丰富，意境的深远、意蕴的丰厚来表达史识和史论。第二，以欣赏诗词的形式，揭示了小说中诗词的艺术特征——意象叙事的表现形态。意象叙事方式是中国文学有别于其他民族文学的神采之所在，古典小说中贯穿大量的诗词歌谣就是这种叙事方式之一。文学作品内在结构最关键的是叙事意象的建构，诗有诗的意境，小说有小说的意象，当二者融合到一起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如何重构小说的叙事意象。古典诗词将异常丰富的情感概括在意境之中的特色，对展现人物内在的精神世界无疑有着不可比拟的优长。担负叙事者外视角议论的诗词，虽然字字句句闪烁着小说家的哲思，但单篇欣赏时，或许觉得叙事意象的色彩浅淡，当将一首首地汇总到一起时，便发现它们从无序到有序，形成了色彩浓厚的叙事意象。《三国演义》诗词中较多地表现了儒家的入世和道家的出世的矛盾，但最终儒道共存，儒道互补。其中最集中的表现是志在兼济的忧患意识和情有独善的心理定势，是为“诸葛出山”而设置的十几首诗词。尽管每一首的侧重点不同，但都交织在儒道互补的心态上。小说家借用诗的艺术特征传达了诸葛亮的心声，对塑造他的儒道互补心灵建构和心路历程起到独特的艺术功能。“淡泊而明志，宁静而致远。”他之所以受到顶礼膜拜，而且历久不衰，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儒道互补的心灵建构成为中国封建知识分子的典范。第三，《三国演义诗词鉴赏》集学术性、可读性、知识性于一体，兼顾了普及与提高两个方面，既让读者通过诗词进一步增进对《三国演义》这部名著的理解，又为研究者提供了学术探讨的台阶。我在写每一首诗词鉴赏的过程中，都注意到了《三国演义》成书过程，注意不同版本诗词含有量的不同，以及演化过程是如何提高诗词与小说情节的有机结构，增强叙事情节的整合性。为此，选取了《三国演义》成书过程中三个主要的版本，即嘉靖本、李卓吾评本和毛宗岗修订本，共一千多首诗词加以对照，看其增删和演化。不仅在鉴赏时加以对照性的评述和点拨，而且作为附录放在书后，为版本学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体现了《鉴赏》的学术价值。同时，《鉴赏》又是以欣赏为表现形式，深入浅出，语言通畅灵动，娓娓道来，增加了大众阅读的知识与审美情趣。这种集学术性、可读性、知识性于一体，雅俗共赏的著书路数，是我写作这本书宗旨。三元基韩文版《三国演义诗词鉴赏》的出版，对中国古典小说名著在韩国的传播，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文化的交流促进两国的友谊，促进人类的文明和进步。在公元15世纪到19世纪中叶，李朝时期韩国文学深受中国明清小说的影响，据《朝鲜王朝实录》记载，朝鲜宣族二年（公元1569年）之前《三国演义》已传入朝鲜，并出现多种译本，是中国小说在韩国声望最高、读者群最多的一部。其影响之大，还在星州、南原、全州、东莱等地建了关王庙，把关羽当神一样崇拜。公元17世纪李朝肃宗时期，竟用《三国演义》故事，如桃园结义、五官斩将、三顾茅庐、六出祁山等为科举试题，选拔举子，对杰出人才的顶礼膜拜，有地方还建立了诸葛亮庙。当代韩国从1952年到1997年据不完全统计，共出版韩文《三国演义》译书达50多种，其中流传最为广泛的是李文烈先生的译本《三国志》，从1988年问世以来，销量达500多万册。还有小说家金弘信先生经过三年多的时间将罗贯中《三国演义》加以翻译、评说，分成10卷本出版。中国84集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开播的第二年，韩国便开始播放。可见《三国演义》热在韩国长盛不衰，是郑元基一心翻译《三国演义诗词鉴赏》的文化大背景，也是成就他这样的韩国《三国演义》专家的文化土壤。近几年中韩两国文化、教育的交往越来越密切，我曾从事过对外汉语教学工作，教过的大部分留学生是韩国学生。他们很喜欢《三国演义》，有一位留学生演节目，竟用汉语背诵长篇的《隆中对》，很令中国教师感动。2001年我随同校长修刚访问韩国大学，临行，修校长特意嘱咐，将我新出版的《三国演义叙事艺术》带去，作为礼物赠送韩国教授和学者。其深意所在，不言而喻。2002年中国天津外国语大学和韩国釜山外国语大学共同培养的本科生毕业时，我们赠送他们的毕业礼物，是《三国演义诗词鉴赏》。他们很喜欢，说有他们老师签名的这本书是最好的毕业礼物。元基是我最为密切的一位韩国朋友，我们都是教授，又都从事《三国演义》研究，他为中韩两国文化的交往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唐代诗人杜荀鹤诗曰：“辞赋文章能者稀，难中难者莫过诗。”同理，翻译诗词方面的著作比之散文难度要大得多，尤其是对三国演义诗词翻译得成功，令我钦佩。祝愿他出版的韩文《三国演义诗词鉴赏》能在中韩文化交流的热土上鲜艳夺目。
郑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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