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 万邦丘壑
法国之惨祸,由于革命诸人借自由之名以生祸,而非自由之为祸。中国数千年来,无“自由”二字,而历代鼎革之惨祸,亦岂下于法国哉!然则祸天下者,全在其人,而不能以归罪于所托之名。且以自由而生惨祸者,经此惨祸之后,尚可有进于文明之一日;不以自由而生惨祸者,其惨祸日出而不知所穷,中国数千年是也。
希腊之花
吾读斯巴达史,怪其以不满千里之地,不盈万人之族,而赫赫然留绝大之名誉于历史上,至今二千余岁,论政体者必举之,论教育者必举之。
斯巴达之教育,一干涉严酷之军人教育也。婴儿之生,必由官验其体格,不及格者扑灭之。生及七岁,即使入幼年军队,教以体育,跣足裸体,恶衣菲食,以养成其任受劳苦、凌犯寒暑、忍耐饥渴之习惯。饮食教诲,皆国家专司其事。成年结婚而后,亦不许私处家中,日则会食于公堂,夜则共寝于营幕。乃至妇人女子亦与男子同受严峻之训练。虽老妇少女亦皆有剽悍勇侠之风。其母之送子从军也,命之曰:“祝汝负椐而归,否则以楣负汝而归。”举国之男女老少,莫不轻死好胜,习以成性,故其从征赴敌如习体操,如赴宴会,冒死喋血,曾不知有畏怯退缩之一事。(一干,全,皆。椐,音jū,手杖。楣,檐板。)
彼斯巴达一弹丸之国耳,举国民族,寥寥不及万人,乃能内制数十万之异族,外挫十余万之波军,雄霸希腊,与雅典狎主齐盟也。
斯巴达主干涉,雅典主自由;斯巴达重阶级,雅典重平等;斯巴达善保守,雅典善改进;斯巴达右武,雅典右文;斯巴达贵刻苦,雅典贵乐利。
斯巴达骤强,而雅典渐进也;斯巴达之建国专赖一豪杰之力,而雅典之建国则由民族全体运动力使然也。
古代之文明极盛于希腊,希腊之文学荟萃于雅典,雅典之学术集成于亚里士多德一身。
希腊者,欧罗巴之母也,政治出于是,学术出于是,文学出于是,技艺出于是,乃至言语风俗有形无形之事物,无一不出于是。虽谓无希腊则无欧罗巴,非过言也。
今日世界上诸有名誉之国,皆移植雅典之花以自庄严也。
卢梭卢梭其道东
法国之民最好动,无一时而能静。中国之民最好静,经千年而不动。故卢梭诸贤之论,施之于法国诚为取乱之具,而施之于中国适为兴治之机,如参桂之药,投之病热者则增其剧,而投之体虚者则正起其衰也。
史学家无不以法国革命为新旧两世界之关键。
法国之惨祸,由于革命诸人借自由之名以生祸,而非自由之为祸。中国数千年来,无“自由”二字,而历代鼎革之惨祸,亦岂下于法国哉!然则祸天下者,全在其人,而不能以归罪于所托之名。且以自由而生惨祸者,经此惨祸之后,尚可有进于文明之一日;不以自由而生惨祸者,其惨祸日出而不知所穷,中国数千年是也。
十九世纪之母何在也?弟子以为法国革命即其母,路得政教其祖母也。
欧洲近世医国之国手不下数十家,吾视其方最适于今日之中国者,其惟卢梭先生之民约论乎?是方也,当前世纪及今世纪之上半,施之于欧洲全洲而效;当明治六七年至十五六年之间,施之于日本而效。今先生于欧洲与日本既已功成而身退矣,精灵未沫,吾道其东,大旗觥觥,大鼓冬冬,大潮汹汹,大风蓬蓬,卷土挟浪,飞沙走石,杂以闪电,趋以万马,尚其来东。呜呼!《民约论》,尚其来东!东方大陆,文明之母,神灵之宫;惟今世纪,地球万国,国国自主,人人独立,尚余此一土以殿诸邦,此土一通,时乃大同。呜呼,《民约论》兮,尚其来东!大同大同兮,时汝之功!(沫同末,止也)
法人自受苦难,以易全欧国民之安荣,法人诚可怜亦可敬也。
泰西何以雄强
英国为宪政发达最久最完之国,流血最少,而收效最多,其安危强弱之最大关键,实在一八三二年之议院改革案。
独不见德意志乎?十九世纪之中叶,日耳曼民族分国散立,萎靡不振,受拿破仑之蹂躏。既不胜其屈辱,乃改革兵制,首创举国皆兵之法。国民岁及二十,悉隶兵籍,是以举国之人,无不受军人之教育,具军人之资格。俾斯麦复以铁血之政略达民族之主义,日讨国人而训之,?涤其涣漫?靡之旧习,养成其英锐不屈之精神。今皇继起,以雄武之英姿,力扩其民族帝国之主义,其视学之敕语曰:“务当训练一国之少年,使其资格可以辅朕雄飞于世界。”故其国民勇健奋发,而德意志遂为世界唯一之武国。彼德新造之邦,至今仅三十年,顾乃能摧奥仆法,伟然雄视于欧洲也。(?同铲。?,音niè,疲倦貌。顾,却。)
英国宪法,以侵犯君主者为大逆不道;法国宪法,以谋立君主者为大逆不道;美国宪法,乃至以妄立贵爵名号者为大逆不道。
泰西诸国并立,大小以数十计,狡焉思启,互相猜忌,稍不自振,则灭亡随之矣,故广设学校,奖励学会,惧人才不足,而国无与立也;振兴工艺,保护商业,惧利源为人所夺,而国以穷蹙也;将必知学,兵必识字,日夜训练,如临大敌,船械新制,争相驾尚,惧兵力稍弱,一败而不可振也。自余庶政,罔不如是,日相比较,日相磨砺,俗语,故其人之才智,常乐于相师,而其国之盛强,常足以相敌,盖舍是不能图存也。而所谓独立之国者,目未见大敌,侈然自尊,谓莫已若,又欺其民之驯弱而凌辱之,虑其民之才智而束缚之,积弱凌夷,日甚一日,以此遇彼,犹以敝痈当千钧之弩,故印度、突厥之覆辙,不绝于天壤也。(侈然,自大貌。)
泰西治国之道,富强之原,非振古如兹也,盖自百年以来焉耳。举官新制,起于嘉庆十七年;民兵之制,起于嘉庆十七年;工艺会所,起于道光四年;农学会,起于道光二十八年;国家拨款以兴学校,起于道光十三年;报纸免税之议,起于道光十六年;邮政售票,起于道光十七年;轻减刑律,起于嘉庆二十五年;汽机之制,起于乾隆三十四年;行海轮船,起于嘉庆十二年;铁路起于道光十年;电线起于道光十七年,自余一切保国之经、利民之策,相因而至,大率皆在中朝嘉、道之间。
盖自法皇拿破仑倡祸以后,欧洲忽生动力,因以更新。至其前此之旧俗,则视今日之中国无以远过。惟其幡然而变,不百年间,乃勃然而兴矣。然则吾所谓新法者,皆非西人所故有,而实为西人所改造。改而施之西方,与改而施之东方,其情形不殊,盖无疑矣,况蒸蒸然起于东土者,尚明有因变致强之日本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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