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北宋诗人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赏析
这首词是婉约词中的经典之作。词家一贯以咏物难堪,《词源》曰:“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斯为绝妙。”章质夫的柳花词已经以其摹写物态的精妙成为一时传诵的名作。步韵填词,从情势到内容,必然受到原唱的束缚和限度,尤其是在原唱已经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的情形下,和韵要超出原唱实属不易。苏轼却举重若轻,不仅写出了杨花的形、神,而且采取拟人的艺术手段,把咏物与写人奇妙地联合起来;将物性与人情毫无痕迹地融在一起,真正做到了“借物以寓性情”,“即物即人,两不能别”。全词写得声韵谐婉,情调幽怨缠绵。反映了苏词婉约的一面。此词一出,赞誉不绝,名声很快超过章的原作,成为咏物词史上“压倒古今”的名作。
此词约作于公元1081年(元丰四年),苏轼45岁,正谪居黄州。当时其挚友章质夫曾写《水龙吟》一首,内容是咏杨花的。由于该词写的形神兼备、笔触细腻、轻灵活泼,到达了相称高的艺术程度,因此受到当时文人的推重赞美,盛传一时。苏东坡也很爱好章质夫的《水龙吟》,并跟了这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寄给章质夫,还特意告知他不要给别人看。章质夫慧眼识珠,赞美不已,也顾不得苏东坡的特地相告,赶紧送给别人观赏,才使得这首千古绝唱得以传世。
这首词的上阕重要写杨花的飘忽不定的际遇和若即若离的情态。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开头一韵,非同凡响,道出了杨花的性质和际遇。“似花还似非花”:杨花即柳絮。看着柳絮像花又究竟不是花。艺术伎俩上显得很“抽象”,但仔细咀嚼揣摩,这“抽象”超越了详细形象,一语道出了柳絮的性质。这一句与的“环滁皆山也”堪称殊途同归。个别来讲,艺术请求用形象反应事物。而苏东坡却“反其道而行之”,匠心独运,以“抽象”写出了非同反应的艺术后果。因而,在艺术描述上,“形象”有“抽象”的妙用。“也无人惜从教坠”,则言其际遇之苦,不人怜悯这像花又毕竟不是花的柳絮,只有任其坠落,随风而去。“无人惜”是诗人言其飘零无着、不被人怜爱的际遇,也正阐明了唯独诗人惜之。一个“惜”字,切实是全篇之“眼”,妙不可言。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这一韵承接上一韵中的“坠”字开展,赋予柳絮以人的性格。“抛家傍路”说杨花的飘忽无着,细心思量,那柳絮坠离枝头,“抛家”而去,不是很无情吗?可是柳絮“傍路”飘零,却又依依难舍,恋“家”之情跃然纸上。真是“道是无情却有情”!“有思”言其不忍告别的愁思和苦楚。实在,这是诗人的设想,“思量”是“惜”的进一步的深刻,使杨花飘忽不定的状态存在了人的感情。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这一韵承接上一韵的“有思”,采用拟人的手法,以极其细腻独到的笔致,尽写柳絮飘忽迷离的神态,让人柔肠百转,思路万千,叹为观止。从上阕“无情有思”开端,诗人便展开想象的羽翼,把杨花比方为一个思亲少妇,将“有思”详细化、形象化,活脱脱地展现出她的完全形象。这里,“有思”成为思亲少妇的“愁思”。因“愁思”而“萦损柔肠”,因“愁”而“柔”,因“柔”而“损”;“愁思”煎熬则“困”,“困”则“娇眼”“欲开还闭”。思亲少妇的情态被诗人描写、描绘地极其细腻,从而把柳絮随风而坠、时起时落、飘忽迷离、勾魂摄魄的形态,生动地浮现在读者面前,真乃神来之笔。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少妇“有思”,“有思”的情态也描摹出来。那么少妇为何而思?上阕的最后一韵作了答复:她在怀念远方的夫婿。这一韵化用了“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过辽西”的诗意。“梦随风万里”既写少妇之梦,又关合柳絮飘忽迷离,轻巧若梦。愁中入梦,梦里与远在万里的君郎相逢,却被莺儿的叫声惊醒,怎不让人愁更愁,几乎让人恼恨了!
纵观上阕是以人状物,虽然是在咏柳絮,却叫人难分诗人是在写柳絮还是写思妇。柳絮与思妇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貌似神合的境界,不禁令人想起了庄子做过的一个梦:“昔者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词的下阕与上阕相响应主要是写柳絮的归宿,感情颜色更加浓重。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在上阕“惜”和“愁”的情感基本上,诗人下阙的头一韵直抒胸腻,“愁”化作“恨”,倾泻惜春之情,也是在更深的档次上写柳絮“也无人教坠”的际遇。这一韵应和上阕首韵“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名义上看,因为柳絮像花又毕竟不是花,所以不必去“恨”,应当“恨”的是西园遍地落英,“零落成泥碾作尘”,春去无奈,最可顾恤。然而,细细考虑,“落红难缀”更反衬出柳絮的“无人惜”的遭际,诗人用这种手法进一步写出了对柳絮独“惜”的情愫。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黎明的一场春雨过后,那随风飘舞、“抛家傍路”却“无人惜”的柳絮上哪儿去了呢,为何无踪无影,无影无踪了?“一池萍碎”等于回答。看到满池细碎的浮萍,诗人蓦然苏醒??本来那满城风雨,满天的飞絮都化作了水上的浮萍。这里,“遗踪何在”是问题,“一池萍碎”是成果,而“晓来雨过”是柳絮化为浮萍的客观前提。柳絮化为了浮萍,用当初的迷信观点来看,是不可能的。但诗人“惜”柳絮又不忍看到它凭空消失的伤感却得到慰藉。何况柳絮坠落,化为浮萍也是当时的“公认”。“遗踪何在”一句写得极好,把诗人对春雨过后,柳絮消散后的心理情态尽写出来,又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实属难得。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这一韵从柳絮的“遗踪”依然如故生发,以简练洗练的句子写出了春景易逝的伤感。虽然花落无情,好景不长,然而春去有“归”:一局部归为尘土,一部门归为流水。即便如斯,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柳絮不复存在,大好的春光也跟着柳絮的消逝一去不复返了。“惜”柳絮,进而“惜”春光,诗人的情感裸露无遗。“春色三分”一句很是别具匠心。把光景分为若干份并不是苏东坡的发明。诗人写这首词之前,很多骚人墨客写下了不少相似的句子,如“天下三明显夜月,二分恶棍是扬州。”、“三分春色两分愁,更一分风雨。”等都是经典。但是读者仔细玩味,斟酌比较,却不丢脸出,上述名句都不如苏东坡的语意含蓄、蕴藉、巧妙。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最后一韵,是具备归纳性的震动全篇的点睛之笔。那沸沸扬扬,飘忽迷离的柳絮在诗人的眼里居然“点点是离人泪”!这一韵照顾了上阕“思妇”“愁思”的描写,比喻离奇脱俗,想象勇敢夸大,感情深挚丰满,笔墨畅快淋漓,蕴意回味无限,真是妙笔神功!
前人对苏东坡的这首“和词”与章质夫的“原唱”孰优孰劣,曾有过争执。演绎起来,观点有三。一说“原唱”优于“和词”,“曲尽杨花妙处”;二说“和词”优于“原唱”,“幽怨缠绵,直是言情,非复赋物”;三说“原唱”与“和词”均为绝唱,“不容妄为轩轾”。毕竟如何?先不用妄下论断,仍是先来看看章质夫的“原唱”。词曰:
“燕忙莺勤芳残,正堤上杨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涣散,渐渐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青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黏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浪荡,有盈盈泪。”
面对一件艺术珍品,每个人都有本人的审雅观点,不同的审美观点取得不同的审美享受,这是畸形的。然而当两件同类艺术珍品摆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审美价值比拟问题,“不容妄为轩轾”是不成破的,必定有个孰优孰劣的评估和抉择问题,非此即彼。前面说过,章质夫的这首《水龙吟》形神兼备,笔触细腻,轻灵生动,是一篇难得的佳作。然而,只有与苏东坡的这首“和词”加以比较,章质夫的“原唱”就黯然失色了。
大凡诗词,“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韵味,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因此,只做到形神兼备还不够,必需做到“有境界”。观章质夫的“原唱”,虽然描写细腻生动、气质神韵非凡、“洒脱喜人”,但终归是“织绣工夫”,“喜人”并不感人,因而较之“和词”在“境界”上就大为逊色。苏东坡的“和词”“先乎情”,“以性灵语咏物,以沉著之笔达出”,不仅写了杨花的形、神,而且写景“言情”,在杨花里倾注了自己的深厚情绪,发生了强烈的艺术沾染力,达到了高明的艺术境界,从而失掉了永恒的艺术性命。这是章质夫的“原唱”瞠乎其后的。
“和词”胜于“原唱”,也凸起表示在艺术构思上。“原唱”在总体上没有跳出咏物写景的园囿,而“和词”却别有洞天,采用拟人的艺术手法,把咏物与写人有机地、巧妙地结合起来,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一个完整的思妇形象,写柳絮的际遇,绾合着思妇的际遇,情景融合,物我一体。这也是“原唱”无奈比拟的。
在语言艺术特点上,“原唱”固然精致灵动,但也不外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令人惊疑和激动的好句子未几。诗词无好句如登山无胜景,终归有些缺憾。而“和词”的语言却新鲜别致,舒放自若,并且好句亘古未有。如“似花还似非花”、“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春光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点点是离人泪”等,都是可圈可点、令人称赞的佳句。
在《世间词话》中说:“东坡杨花词,和韵而似元唱;章质夫词,元唱而似和韵。”步韵填词,从形式到内容,必然受到原唱的约束和制约,尤其是在“原唱”已经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的情况下,“和韵”要超越“原唱”实属不易。但苏东坡却举重若轻,以其出色的艺术才干,写出了这首“和韵而似元唱”的杰作,真可谓旷世奇才。
从《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这首经典作品中,读者不仅能够领略豪迈派词人的婉约作风的一面,休会到苏东坡情感丰盛的心坎世界,而且这首词独具的艺术魅力,给予读者不尽的审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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