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殷浩传原文及翻译
晋书?殷浩传原文
殷浩,字深源,陈郡长平人也。父羡,字洪乔,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致书者百余函,行次石头,皆投之水中,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乔不为致书邮。”其资性介立如此。终于光禄勋。
浩识度清远,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与叔父融俱好《老》《易》。融与浩口谈则辞屈,著篇则融胜,浩由是为风流谈论者所宗。或问浩曰:“将莅官而梦棺,将得财而梦粪,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时人以为名言。
三府辟,皆不就。征西将军庾亮引为记室参军,累迁司徒左长史。安西庾翼复请为司马。除侍中、安西军司,并称疾不起。遂屏居墓所,几将十年,于时拟之管、葛。王蒙、谢尚犹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因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志。既反,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庾翼贻浩书曰:“当今江东社稷安危,内委何、褚诸君,外托庾、桓数族,恐不得百年无忧,亦朝夕而弊。足下少标令名,十余年间,位经内外,而欲潜居利贞,斯理难全。且夫济一时之务,须一时之胜,何必德均古人,韵齐先达邪!王夷甫,先朝风流士也,然吾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终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当超然独往,而不能谋始,大合声誉,极致名位,正当抑扬名教,以静乱源。而乃高谈《庄》《老》,说空终日,虽云谈道,实长华竞。及其末年,人望犹存,思安惧乱,寄命推务。而甫自申述,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虏,弃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实之未定,弊风之未革也。”浩固辞不起。
建元初,庾冰兄弟及何充等相继卒。简文帝时在藩,始综万几,卫将军褚裒荐浩,征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浩上疏陈让,并致笺于简文,具自申叙。简文答之曰:“属当厄运,危弊理尽。诚赖时有其才,不复远求版筑。足下沈识淹长,思综通练,起而明之,足以经济。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吾恐天下之事于此去矣,今?领不振,晋网不纲,愿蹈东海,复可得邪!由此言之,足下去就即是时之废兴,时之废兴则家国不异。足下弘思之,静算之,亦将有以深鉴可否。望必废本怀,率群情也。”浩频陈让,自三月至七月,乃受拜焉。
时桓温既灭蜀,威势转振,朝廷惮之。简文以浩有盛名,朝野推伏,故引为心膂,以抗于温,于是与温颇相疑贰。会遭父忧,去职,时以蔡谟摄扬州,以俟浩,服阕,征为尚书仆射,不拜。复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遂参综朝权。颍川荀羡少有令闻,浩擢为义兴、吴郡,以为羽翼。王羲之密说浩、羡,令与桓温和同,不宜内构嫌隙,浩不从。
及石季龙死,胡中大乱,朝过欲遂荡平关河,于是以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浩既受命,以中原为己任………
上疏北征许洛。将发,坠马,时咸恶之。既而以淮南太守陈逵、兖州刺史蔡裔为前锋,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将荀羡为督统,开江西田千余顷,以为军储。
师次寿阳,潜诱苻健大臣梁安、雷弱儿等,使杀健,许以关右之任。初,降人魏脱卒,其弟憬代领部曲。姚襄杀憬,以并其众,浩大恶之,使龙骧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既而魏氏子弟往来寿阳,襄益猜惧。俄而襄部曲有欲归浩者,襄杀之,浩于是谋诛襄。会苻健杀其大臣,健兄子眉自洛阳西奔,浩以为梁安事捷,意苻健已死,请进屯洛阳,修复园陵………
使襄为前驱,冠军将军刘洽镇鹿台,建武将军刘遁据仓垣,又求解扬州,专镇洛阳,诏不许。浩既至许昌,会张遇反,谢尚又败绩,浩还寿阳。后复进军,次山桑,而襄反,浩惧,弃辎重退保谯城,器械军储皆为襄所掠,士卒多亡叛。浩遣刘启、王彬之击襄于山桑,并为襄所杀。
桓温素忌浩,及闻其败,上疏罪浩曰:案中军将军浩过蒙朝恩,叨窃非据,宠灵超卓,再司京辇,不能恭慎所任,恪居职次,而侵官离局,高下在心。前司徒臣谟执义履素,位居台辅,师傅先帝,朝之元老,年登七十,以礼请退,虽临轩固辞,不顺恩旨,适足以明逊让之风,弘优贤之礼。而浩虚生狡说,疑误朝听,狱之有司,将致大辟。自羯胡夭亡,群凶殄灭,而百姓涂炭,企迟拯接。浩受专征之重,无雪耻之志,坐自封植,妄生风尘,遂使寇仇稽诛,奸逆并起,华夏鼎沸,黎元殄悴。浩惧罪将及,不容于朝,外声进讨,内求苟免。出次寿阳,顿甲弥年,倾天府之资,竭五州之力,收合无赖,以自强卫,爵命无章,猜害罔顾。故范丰之属反叛于芍陂,奇德、龙会作变于肘腋。羌帅姚襄率众归化,遣其母弟入质京邑,浩不能抚而用之,阴图杀害,再遣剌客,为襄所觉。襄遂惶惧,用致逆命。生长乱阶,自浩始也。复不能以时扫灭,纵放小竖,鼓行毒害,身狼狈于山桑,军破碎于梁国,舟车焚烧,辎重覆没。三军积实,反以资寇,精甲利器,更为贼用。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臣所以忘寝屏营,启处无地。夫率正显义,所以致训,明罚敕法,所以齐众,伏愿陛下上追唐尧放命之刑下鉴《春秋》无君之典。若圣上含弘,末忍诛殛,且宜遐弃,摈之荒裔。虽未足以塞山海之责,粗可以宣诫于将来矣。
晋书?殷浩传翻译
殷浩,字深源,陈郡长平县人。父殷羡,字洪乔,就任豫章太守时,京城人士托他带往豫章的书信达百余封。行至石头时,将所带书信尽投入水中,说:“沉下去的自沉,浮上来的自浮,殷洪乔不做送信的邮差。”其资质性情孤高如此。死时为光禄勋。
殷浩见识度量清明高远,年少负有美名,尤其精通玄理,与叔父殷融都酷爱《老子》、《易经》。殷融舌战辩论斗不过殷浩,著书立说则胜过殷浩。殷浩因此为那些风流辩士们所推崇。有人问殷浩:“将要做官而梦见棺材,将要发财而梦见大粪,这是为何?”殷浩回答说:“官本是臭腐之物,所以将要做官而梦见死尸;钱本是粪土,所以将要发财而梦见粪便。”时人以为这是至理名言。
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征召为官,殷浩都推辞不就。征西将军庾亮召为记室参军,后迁司徒左长史。安西将军庾翼又请做司马。任命为侍中、安西军司,殷浩都称病不就职。隐居荒山,将近十年,时人把他比做管仲、诸葛亮。王氵蒙、谢尚还探察他的出仕和退隐的动向,来预卜江东的兴亡。二人一同去看望殷浩,知道殷浩有坚定的避世志向。返回后,叹道:“殷浩不问世事,如何面对江东百姓!”庾翼给殷浩写信说:“当今江东社稷安危,内政委托褚裒、何充等诸位重臣,外事依仗庾氏、桓氏等几户大族,只怕难保百年无忧,国家破灭,危在旦夕。足下少负美名,十余年间,内外任职,而如今却想隐退世外,不问国事,这于理不合。再说,当代的大业,还须靠当代的杰士去完成,为什么一定要盲目追寻古人的风范!王夷甫是前朝的风流人物,但我始终鄙薄他追求虚名的行为。若以为当今世道非虞夏盛世,那么一开始就该超然物外不问乱世之事,然而王夷甫却极力谋取高位,树立名望,既是名位显赫,就该努力光大名教,全心治理天下,使乱世得以安定,可此时的王夷甫却又高谈老庄,说空终日,不务实际,虽说谈道,实长浮华空谈之风。及至晚年,声望犹存,却贪图安逸,害怕动乱,专谋自保,终为石勒所虏,身首异地。凡是明德君子,难道赞成这样做吗?而世人都认为他是对的。由此可知当今名实不符,空谈浮华之恶习未除。”殷浩执意不出山。
建元初年(343),庾冰兄弟及何充等相继死去。简文帝当时为诸侯王,开始入朝执掌朝政。卫将军褚裒推荐殷浩,殷浩被征召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殷浩上疏辞让,并写信给简文帝,陈明心愿。简文帝答复道:“国家正当危难,衰败已到极点,幸而时有英才,不必寻访隐居奇贤。足下见识广博,才思练达,为国所用,足以经邦济世。如若再存谦让之心,一意孤行,我担心天下大事从此将要完结。如今国家衰微,朝纲不振,一旦亡国,恐怕死无葬身之所。由此说来,足下的去就关系到时代的兴废,时代的兴废事关社稷存亡。足下长思静算,就可以鉴别其中的得失。希望足下废弃隐居之心,遵循众人之愿。”殷浩再三辞让,从三月直至七月,才接受征召。
其时,桓温平定了蜀地,威势大振,朝廷害怕他。简文帝因为殷浩极负盛名,朝野推戴,所以视殷浩为心腹之臣,以与桓温抗衡,于是殷浩与桓温彼此猜疑,相互不和。适逢殷羡病故,殷浩离职守孝。朝廷命蔡谟代管扬州,等待殷浩。殷浩服丧期满,朝廷征为尚书仆射,不就职。依旧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参与朝政。颍川人荀羡少负美名,殷浩召为部属,命他镇守义兴、吴郡,作为羽翼。王羲之私下劝说殷浩、荀羡,希望他们与桓温团结和好,不要内部制造矛盾,殷浩不听。
石季龙死后,胡中大乱,朝廷想趁机收复关中、黄河一带的失地,于是以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衮、青五州军事。殷浩接受朝廷之命,以收复中原为己任,上书北征许昌、洛阳。出发前,坠于马下,时人都以为不吉利。不久,殷浩以淮南太守陈逵、衮州刺史蔡裔为前锋,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将荀羡为督统,开始北伐,并开垦江西荒田千余顷,以备军粮。
大军驻扎寿阳,殷浩暗中利诱苻健的大臣梁安、雷弱儿等,使他们刺杀苻健,事成后许以关右之地。当初,降将魏脱死后,其弟魏憬代领官职。姚襄杀魏憬,兼并其部众。殷浩十分反感,派龙骧将军刘启镇守谯郡,将姚襄迁到梁州。不久,魏氏子弟往来于寿阳,姚襄愈加猜疑惧怕。又不久,姚襄有些部下想归顺殷浩,为姚襄所诛杀,殷浩于是谋划除掉姚襄。适逢苻健杀大臣,苻健之侄苻眉从洛阳西逃,殷浩以为梁安等人刺杀苻健成功,请求进驻洛阳,修复陵园,命姚襄为前驱,冠军将军刘洽镇守鹿台,建武将军刘遁镇守仓垣,又请求解除他扬州刺史的职务,专镇洛阳,朝廷不许。殷浩到了许昌,正遇张遇反叛,谢尚又大败,只好退还寿阳。后又进军,驻扎山桑,又遇姚襄反叛,殷浩胆怯,丢下辎重,退守谯郡,器械军粮尽为姚襄所夺,士卒死伤、叛变者不计其数。殷浩派刘启、王彬之攻击姚襄于山桑,都被姚襄所杀。
桓温素来忌恨殷浩,听说殷浩北伐失败,便上疏指责殷浩说:
中军将军殷浩深受朝廷恩典,身居要职,朝廷对他宠信不疑,两次让他参与朝政,而他却不能恪守职分,擅自离任或超越他人职守,随心所欲。前司徒蔡谟,为人纯朴,坚持正义,位居台辅,为先帝之师、朝廷之元老,年至七十高龄,以礼请求隐退,即使天子临轩征召仍执意辞官,虽然不合朝廷旨意,但正足以显明谦让之风,弘扬优贤之礼。而殷浩无中生有,狡说诡辩,扰乱朝廷视听,致使蔡公险遭杀害。自羯胡衰亡以来,中原大地,群凶残杀不休,百姓涂炭,人人企盼官军去拯救他们。殷浩受命北伐,却无报仇雪耻之志,树立朋党,制造事端,终使仇敌大肆杀戮,奸逆蜂涌而起,华夏大地纷扰动乱,百姓困苦不堪。殷浩惧怕朝廷怪罪,为求恕罪,声张进讨敌寇。驻兵寿阳,却长期按兵不动,竭尽国库的资财、五州的人力,纠合无赖之徒,以求自强,封赏无定规,猜疑陷害无所顾忌。所以范丰之流反叛于芍陂,奇德、龙会作乱于身旁。羌帅姚襄率部归顺朝廷,将母弟送入京城做人质,殷浩不但不予以安抚,使之为朝廷效忠,反而设计陷害,两次派刺客行刺姚襄,被姚襄发觉。姚襄迫于无奈背叛朝廷。祸乱丛生,自殷浩开始。又不能乘势扫荡敌寇,放纵无能小人,施行残害奸计,致使朝廷大军惨败于梁国,自身狼狈于山桑,舟车焚烧,辎重丢弃一空,三军粮草,反而资助了敌寇,精甲利器,更是武装了盗贼。天怒人怨,成为大众所唾弃的对象,所带来的灾祸,将危及国家社稷,这正是臣之所以起居失措、惶恐不安的缘故。
只有主持正义,才能训导人民,只有赏罚分明,才能众心同一。臣恭请陛下上追唐尧时代放逐的法典,下鉴春秋时代目中无君的事例。倘若陛下宽宏大量,不忍心诛杀殷浩,也应将他放逐到边远荒芜之地。这样做虽抵消不了殷浩弥天的罪责,但可以使后人引以为诫。
殷浩竟被废为平民,迁至东阳郡信安县。
殷浩年少时与桓温齐名,而两人却暗中争强斗胜。桓温曾经问殷浩:“你我相比,如何?”殷浩回道:“我与你交往非只一日,如果让我在你我之间选择的话,我宁愿做我自己。”桓温以豪杰自许,每每轻视殷浩,殷浩丝毫不惧怕桓温。到殷浩废为平民后,桓温对人说:“年幼时,我与殷浩共骑竹马,我抛弃离开,殷浩就上前拣取,因此殷浩不及我。”又对郗超说:“殷浩品格高洁,能言会道,假使让他做尚书令和仆射,足以成为朝廷百官的楷模,朝廷用才不当,以致有今日。”
殷浩虽被放逐,但无任何怨言,神情坦然,一切听天由命,依旧不废谈道咏诗,即使自家亲人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被流放的悲伤。只是整天用手在空中写“咄咄怪事”四个大字而已。殷浩的外甥韩伯,素来为殷浩所赏识和喜欢,他随殷浩同到放逐之地,一年后回京,殷浩送到水边,吟咏曹颜远的诗道:“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吟罢竟然抽泣哽咽,潸然泪下。后桓温打算让殷浩作尚书令,派人送信给殷浩,殷浩欣然答应。摊开纸张准备写回信,顾虑其中有诈,心中犹豫不决,摊开纸张又闭合,再开再合,如此往复几十次,最终给桓温回了一封空白信函,使桓温大失所望,从此两人绝交。永和十二年(356),殷浩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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