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吊魏武帝文》原文及翻译 赏析
陆机《吊魏武帝文》原文
元康八年,机始以台郎出补著作,游乎秘阁,而见魏武来遗令,忾然叹息,伤怀者久之。
客曰:夫始终者,万物之大归;死生者,性命之区域。是以临丧殡而后悲,睹陈根而绝哭。今乃伤心百年之际,兴哀无情之地,意者无乃知哀之可有,而未识情之可无乎?
机答之曰:夫日蚀由乎交分,山崩起于朽壤,亦云数而已矣。然百姓怪焉者,岂不以资高明之质,不免卑浊之累;居常安之势而终婴倾离之患故乎?夫以回天倒日之力,而不能振形骸之内;济世夷难之智,而受困魏阙之下。已而格乎上下者,藏于区区之木;光于四表者,翳乎蕞尔之土。雄心摧于弱情,壮图终于哀志。长?屈于短日,远迹顿于促路。呜呼!岂特瞽史之异阙景,黔黎之怪颓岸乎?观其所以顾命冢嗣,贻谋四子,经国之略既远,隆家之训亦弘。又云:“吾在军中,持法是也。至于小忿怒,大过失,不当效也。”善乎达人之谠言矣!持姬女而指季豹以示四子曰:“以累汝!”因泣下。伤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爱子托人。同乎尽者无馀,而得乎亡者无存。然而婉娈房闼之内,绸缪家人之务,则几乎密与!又曰:“吾婕妤妓人,皆着铜爵台堂上施八尺床,穗帐,朝晡上脯?之属。月朝十五,辄向帐作妓。汝等时时登铜维台,望吾西陵墓田。”又云:“馀香可分与诸夫人。诸舍中无所为,学作履组卖也。吾历官所得绶,皆着藏中。吾馀衣裘,可别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既而竟分焉。亡者可以勿求,存者可以勿违,求与违不其两伤乎?悲夫!爱有大而必失,恶有甚而必得;智惠不能去其恶,威力不能全其爱。故前识所不用心,而圣人罕言焉。若乃系情累于外物,留曲念于闺房,其贤俊之所宜废乎?于是遂愤懑而献吊云尔。
接皇汉之末绪,值王途之多违。伫重渊以育鳞,抚庆云而遐飞。运神道以载德,乘灵风而扇威。摧群雄而电击,举?敌其如遗。指八极以远略,必翦焉而后绥。厘三才之阙典,启天地之禁闱。举修网之绝纪,纽大音之解徽。扫云物以贞观,要万途而来归。丕大德以宏覆,援日月而齐辉。济元功于九有,固举世之所推 。
彼人事之大造,夫何往而不臻。将覆篑于浚谷,挤为山乎九天。苟理穷而性尽,岂长?之所研。悟临川之有悲,固梁木其必颠。当建安之三八,实大命之所艰。虽光昭于曩载,将税驾于此年。
惟降神之绵邈,眇千载而远期。信斯武之末丧,膺灵符而在兹。虽龙飞于文昌,非王心之所怡。愤西夏以鞠旅,溯秦川而举旗。逾镐京而不豫,临渭滨而有疑。冀翌日之云瘳,弥四旬而成灾。咏归途以反旆,登崤渑而?来。次洛?而大渐,指六军曰念哉。
违率土以靖寐,戢弥天乎一棺。咨宏度之峻邈,壮大业之允昌。思居终而恤始,命临没而肇扬。援贞吝以?悔,虽在我而不臧。惜内顾之缠绵,恨末命之微详。纡广念于履组,尘清虑于馀香。结遗情之婉娈,何命促而意长!陈法服于帷座,陪窈窕于玉房。宣备物于虚器,发哀音于旧倡,矫戚容以赴节,掩零泪而荐觞。物无微而不存,体无惠而不亡。庶圣灵之响像,想幽神之复光。苟形声之翳没,虽音景其必藏。徽清弦而独奏,进脯?而谁尝?悼穗帐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登爵台而群悲,?美目其何望?既?古以遗累,信简礼而薄葬。彼裘绂于何有,贻尘谤于后王。嗟大恋之所存,故虽哲而不忘。览遗籍以慷慨,献兹文而凄伤。
陆机《吊魏武帝文》注释
元康:西晋惠帝年号。秘阁:朝廷收藏文献的地方。忾然:叹息的样子。
客:虚拟的人物。夫:语词。始终:人生为始,人死为终。这里重在“终”字。陈根:一年以上的草。因为多生于墓地,故用以代指故墓。百年之际:魏武帝的死距陆机写此文时,刚好百年。无情之地:指旧墓。因不能令人生哀伤之情,故云。意者:估计;大概。无乃:恐怕是。
交分:日与月交会分离。交,指日与月相交会。分,指日月分离。数:气数;命运。资:禀受。高明:指日所禀受的物琪既高且明。卑浊:指日蚀。婴:遭遇。倾离:指崩坏。回天:使天回转。倒日:使日倒行。形骸之内:指生命。济:救助。夷:平息。魏阙:天子之宫阙。格:至;达。上下:指天地。区区:小的意思。木:指棺。光:通“广”。四表:四方之外。翳:掩蔽。蕞尔:小貌。土:墓。弱情:病中之情。哀志:将死之志。长?:长远的谋划。短日:生命将尽。远迹:远大的功业。促路:短促的人生之路。岂特:岂只。瞽史:此指掌日蚀之史官。异:感到奇异。阙景:失缺日光。黔黎:百姓。怪:感到奇怪。颓:塌坏。其:指魏武帝。顾命:顾托遗命。冢嗣:指长子文帝曹丕。贻:遗留。四子:指曹丕、曹植、曹彪、曹彰。略:谋略。隆:兴隆。训:训戒。弘:大。是:对。持:抱持。姬女:姬妾所生的小女。季:古以排行小为季。豹:武帝小儿名。帝临崩时,年才五岁,故曰季豹。曩:过去;从前。以天下自任:以拯救天下为己任。尽:指死亡。无馀:指精神不存。无存:指威势消失。婉娈:柔顺的样子。房闼:指内室。闼,指门。绸缪:相亲的样子。务:家事。几:近。婕妤:嫔妃的称号。妓人:乐妓。着:安置。铜爵台:台名。即铜雀台。施:置放。穗:细而疏的麻布。帐:灵帐。晡:日晚之时。约当下午三时至五时。上:五臣本作“设”。脯:干肉。?:干饭。属:类。月朝:初一。十五:五臣本下有日字,以有日字为好。妓:妓乐。汝等:指四子。诸舍中无所为:指众妾各在自己的屋里无所事事地活着。履:鞋。组:丝带。藏中:藏器之中。勿求:指不必求将衣裘别为一藏。勿违:指不违帝令而分之。两伤:武帝求别为一藏是一伤,四子竟违令而分之是两伤。爱:指爱生。恶:指恶死。前识:前代之达人。罕:少。情累:威情的牵累。曲念:情思缠绵的思念。愤懑:烦闷。
皇:大。绪:业。值:逢。途:道。多违:政令多背谬。伫:待。重:深。鳞:指龙。庆云:瑞云。载:行。举:意同“摧”。?:强。如遗:如同拣拾地上的遗物。八极:意谓天下。翦焉:翦除暴乱。绥:安。厘:理。三才:天、地、人。阙:同“缺”。启:开。禁闱:禁门。举:振举。修网:长网。指法网。纪:纲纪。纽:继;连。解:散。徽:系琴弦的绳。云物:比喻群凶。贞观:天地之道贞正的景象。谓政治清平。要:使。万途:殊途。丕:使宏大。宏:普。援:攀附。济:成。元:大。九有:九州。意谓天下。推:推戴。
造:成。臻:至。覆篑:盛土覆之以成山。比喻建立大业。浚:深。挤:坠。理穷而性尽:《周易.说卦》:“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谓穷研物理而尽性,以至于通天命。长?:思虑深长。研:究。临川之有悲:是说川水永流不息,一去不返,恰如生命一去不返一样,这是很令人伤悲的。《论语》:“子(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梁木其必颠:《礼记.檀弓上》载孔子死前唱道:“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建安:汉献帝年号。三八:指建安二十四年。即西元二一九年。大命之所艰:指患病。大命,天命。载:年代。税驾:停驾。比喻死亡。
降神:指天生圣智之士。眇:通“淼”。远。斯:此。武:神武之道。膺:当;受。龙飞:指受王位。文昌:殿名。怡:乐。西夏:指刘备。鞠:告诫。旅:军队。溯:逆流而上。秦川:指渭水。举旗:奋举军旗而开战。逾:过。镐京:长安。不豫:有疾。渭滨:代指长安。因为长安在渭水之滨。有疑:指病重。冀:希望。翌日:第二日。瘳:病愈。弥:甚。成灾:指病甚重。咏归途:即返回归途。反旆:指把旗子掉个方向,往回走。旆,旗。崤渑:二山名。在洛阳之西。?来:指归来。次:至。洛?:洛水弯曲处。指东都洛阳。大渐:病重将死。念哉:《尚书.大禹谟》:“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此为禹献谋于帝之言。此处则指魏武帝对军士的遗命。
违:弃;离。率土:《诗经.小雅.北山》:“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指天下。靖寐:安静长眠。戢:收敛。弥天:指高远之志。咨:嗟叹。壮:认为壮伟,有赞叹之意。昌:昌盛。居终而恤始:语本《谷梁传.定公元年》:“昭公之终,非正终也;定之始,非正始也。”居,遵守。终,正终,指合于礼仪而老死,即老死在古都洛阳。恤,忧。始,正始,指合于礼仪而开始。肇:始;初。扬:抑扬。援:引。贞吝:出于《周易.泰》,谓卜问不吉,其事难行。此指所行不善之事。?:教。悔:反悔。臧:好。内顾:家事。缠绵:亲密。微:细。详:悉。纡:弯;屈。广念:广大的思虑。履组:指遗命众妾织鞋上丝带去卖。尘:尘污。馀香:指武帝临终所说馀香分予诸夫人的话。法服:平生所穿之礼服。窈窕:美人。玉房:指铜雀台上以玉为饰之房。宣:布。备物:平生所用之物。虚器:无用之器。倡:女乐。矫:抬起。戚:忧。赴节:跟随音乐的节拍。荐:进。存:长存。惠:通“慧”。庶:期望。响像:即音影。苟:如果。翳:遮掩。徽:调弄。悼:痛。茫茫:草木丛生貌。?美目:张开美目而视。?:看。遗累:抛弃牵累。曹操临终遗令薄葬。尘谤:如尘污之谤。后王:后世帝王。嗟:叹。大恋:最留恋的东西,指生命、财产等。览:阅读。慷慨:感慨甚深的样子。
陆机《吊魏武帝文》翻译
元康八年,陆机以尚书郎出补著作郎,经常在秘阁里面,所以读到魏武帝的遗令。读了之后,不禁忾然叹息,为之感伤很久。
有位客人说:始与终可以说是万物的归宿;死与生可以说是生命的区域。所以平常我们亲临丧殡的时候,自然会产生哀伤之情;可是看到旧的坟墓,我们却不会哭泣。现在佚却伤心于人死百年之后,对着本不该发生哀情的地方而悲伤,估计你恐怕是只知道人死时哀伤是可以有的,却不了解事过境迁哀伤之情是可以没有的吗?
陆机回答说:日蚀是由日月相交相分而形成的,山崩是发生在土质朽坏的时候,这一切都是运数所决定罢了。然而百姓终究还是免不了要感到惊奇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那日所禀受的资质虽然称得上是高明,然而最终却摆脱不了卑下污浊的牵累,那高山本来居于安稳的常态,结果却遭到崩坏的祸患的缘故吗?一个人即使有使天回转使日倒行的伟力,也不能使体内将死的生命再度振起;有的人即使有救助人世,平定大难的智慧,可是却不得不受困于天子的宫阙之下;到最后,有些人平建立的业绩,可以说达到天地,可是死了也只有被装进小小的棺木之中而已;再有些人,德行可说是广被于四方之外,然而死了还隆是照样被埋在一撮土中。雄心被病中之情所摧毁,宏图因为死亡的到来而结束。长远的谋划因为所剩的生命没有几天而被迫丢弃,远大的功业,因为短促的人生而被迫中止。唉!难道只是掌日蚀的史官因为日被蚀而感到奇异,百姓因为高岸塌坏而感到怪异吗?看武帝临死的时候,嘱咐嗣子曹丕,又对丕、植、彪、彰四个儿子交代遗谋,治国的方略可以说是很远,兴家的训诫可以说是很大。他又说:“我在军中,执法是正确的。至于有时也会生些小小的忿怒,也会犯些大的过失,这些你们四个不应该仿效。”这些说得很好,不愧为通达的人的正道之言。他又抱持姬妾所生的小女,同时指着小儿豹,对四位儿子说:“把他们交托给你们了!”于是哭泣起来。可悲啊!从前以拯救天下为己任,现在也不得不把爱子托付给人。和一般人一样,躯体死了,精神也就跟着消失;生命完了,威势也就不再存在。不过,临死的时候,在房间之内,表现得那么婉顺,在家人的事务上,是那么地情意缠绵,也可以说是近乎细碎了。他又说:“我的婕妤妓人,在我死后,都要把她们安置在铜雀台上。并在台堂上放一张八尺的床,床上照样挂着穗帐,每天早上傍晚,给我供上干肉干饭之类的食物。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就让妓人对着穗帐奏乐跳舞。你们几个也要不时地登上铜雀台,望望我的西陵墓田。”他又说:“多馀的香料,可以分给众位夫人。众妾无事可做时,可以让她们去学习编织鞋上的丝带去卖钱。我历来做官所得的绶带,可以都藏于一处。我多馀的衣裘等,可以另外藏个地方。如实在做不到的话,你们兄弟几个可以共同分掉。”他死后不久,这些衣裘果然被分掉了。将死的人,可以不必提出这样的要求,活着的人,也不应该违背死者的意愿,但现在死者竟求了,活着的人也违令分了。不是两伤吗?真是可悲啊!贪生过分的还是要失去生命,恶死太甚,还是要得到死,再有智慧的人,也不能抛掉他厌恶的死,再有威力的人,也没有办法保全他贪恋的生命。所以前代的有识之士才不在这上面留心,而圣人也极少谈这些事情。至于感情被外物所牵累,心意留恋于闺房之中,恐怕这是贤人俊士所应该废弃的吧?于是心中烦闷起来,献上吊文一篇。
武帝承接了大汉的末业,适逢国家政令多有背谬。于是他就在深渊当中伺时而动,仿佛潜龙化育一般,待到时机成熟,便拍着瑞云,一举高飞远去。他就运用神道,以推行他的大德,又乘着灵明之风,以播扬声威。摧毁群雄,如同雷电的袭击一般,歼灭强敌,仿佛拾起地上的遗物一样。他手指天下,以运筹他的远略,以为只有翦灭一切暴乱,才能安定百姓黎民。他便理定有关天地人事的残缺的旧典,开启天地的禁门,让宇宙的元气流通不歇。重新振起国家法网上已断的纲纪,结好已散的琴徽,恢复礼乐。扫荡群凶,以换来清平的政治局面,并使各方之士都经由殊途而前来归附。光大其德,以普覆世界,攀附日月与它们同放光辉,他成就大功于天下,本应为天下所共同推戴的。
他在人事上的大成就,可以说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打算在深谷里覆土为山,建立大业,就在这山高达九天,大业快要建成的时候,他却颠坠不起。假如要求穷研物理、尽知物性而通达天命,这哪里是思虑深长的人所能精研而得知的。能悟到孔子面临江流会发生悲慨,就知道本来梁木终有一天要坍倒。建安二十四年,公受天命以来遇到了艰难。虽然他光辉显耀于过去的岁月,然而却将要在这一年停止人生的历程。
武帝这位君王,的确是盛大显赫,终古难得。他的威严为天下之先,盖世无双;他的威力可以激烫大海而拔起高山。有平么样的危险他不能度过,有平么样的强敌他不能消灭呢?他每因祸患而得安福,虽身陷危境,却必定能转为平安。到现在,却因患了重病,而被弄得神智不清,担心开不了口,说不出他的遗令。只得委弃身命,坐待死亡的到来。因而感到哀病,反覆交待后事。手抚着四个儿子,表示自己很深的怀念,同时又摸着自己的体肤,发出悲叹。趁着魂魄没有离体而去的时候,藉着尚未灭绝的气息,交待他的遗令。手执着小女,蹙眉而悲,手指着幼子豹,泪流满面。气喘吁吁,直冲衣襟,呜呜咽咽,哭泣不止,涕泪不断地从眼睫里流淌出来。
他不得不丢弃天下,而长眠不醒,不得不收敛他高远的志向,而被放进小小的棺木之中。可叹他宏大的气度,是那么高远,赞叹他的大业确实昌盛。他思虑合乎正道而终而忧心后嗣合乎正道而始;遗命到临终开始显扬。他还能列举自己一生行事中错误的部分,用以教训四子,让他们可以悔改,尽管这些错误是与他本人有关,他也不文过饰非。只可惜,他却免不了在一些家事上显得那么地多情,遗憾他的遗命对一些细碎的事物详述不歇。把他广大的思思萦绕在众妾织鞋、丝带等事,劳动清虑于把剩馀香料分给众夫人。那么地缠绵,然而他的生命却又是那么地短促而情意多么深长!下令把他平生所穿的礼服陈列于帷座之上,又令美人住在铜雀台华丽的房中陪侍。把他生前用过的物品日日虚设在那里,让那些乐妓们照样演唱哀音。乐妓们只好面露忧戚,一边按着节拍演唱,一边就遮掩泪眼,向前进酒。日常生活用品再怎么小也还存在,至于人体,也不会因哪个有智慧就不会死亡的。期望能够看见圣灵的音像,总想能看幽神重现光彩,然而假使形与声被淹没了,音与影必定也会跟着被掩藏。乐妓调弄清弦,徒然独自奏乐,虽然会按时进供干肉干饭,可是谁能够尝得到呢?令人痛心的是,那些穗帐挂那里,显得多么地黯然而没有生气啊!令人怨苦的是,向西陵望过去,所看到的只是草木茫茫。登上铜雀台,大家悲伤,美人们凝目远望,又能看到什么呢?既然仰慕古人之风抛弃牵累,确实简省礼仪做到薄葬。叫儿子们把裘衣绶带藏在另外的地方,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样做只会成为后世帝王讥讽的口实。可叹生命、财产等最可留恋的东西存在,便是圣哲之人也是无法能忘情不顾的。读了武帝留下的遗籍,感慨不已,献上这篇吊文,内心凄怆。
陆机《吊魏武帝文》赏析
《吊魏武帝文》是晋代文学家陆机的代表作品之一。
晋元康八年(西元二九八年),作者陆机,刚刚以台郎出补著作郎,有机会在秘阁翻阅旧时的各种文献,有一次读到魏武帝曹操的遗令,其中既有关于政事的指示,也有许多关于家事财产的细碎嘱咐。作者心有所感,写了这篇吊文。文章充皆肯定了曹操一生巨大的业绩和宏伟的气魄,但又对他过分牵挂身后的琐事提出批评,认为这不是一个通达的人所应持的态度。本文辞藻华丽,却又很有情韵,是一篇佳作。
西晋的大文学家陆机,是最早、最多地接触到曹操的遗令,并将其记录下来的人,尽管其记录也不全面。陆机的祖父、父亲都是吴国名将。吴国灭亡后,他出仕于敌国的晋朝,所以,他对创建魏国的英雄曹操不胜感慨。晋惠帝元康八年(公元二九八年),也就是曹操死后七十八年,陆机成为著作郎。他从朝廷的秘阁中发现了曹操的遗令,不胜伤怀叹息,而作《吊魏武帝文》,在其序中节录了曹操的遗令。
陆机对于曹操遗令中关于治国理家的远大计划,和为了家世隆盛的谆谆教诲都没有节录,尽管它们十分弘远伟大。他所关心的是暴露曹操作为普通人所具有的弱点那一部分;他所感伤的是曹操拥有“回天倒日”之力,但对自己的最终命运却无可奈何的凄凉景象。
曹操临死后,抱着幼小的女儿,指着最小的儿子曹豹,流着泪对守护在身旁的其他四个儿子说:“这几个孩子就托付你们了。”这位曾是纵横天下的英雄,在垂终之际,也有不得不把爱子托付他人的悲惨结局。陆机在先前已引用过的《汉逝赋》那一部分中,曾吟咏人生的虚幻无常。现在,他又看到连曹操都不能免于一死的事实。正因为曹操生前是位叱吒风云的人物,所以,陆机更觉得死神的无情而痛恨之。
“馀留下来的香料,可分给诸位夫人。妃妾中无所事事的人,可学习用绳线装饰的履的制作方法,以卖履为生。我历任职官所得的印绶,全部放在箱中保管好。我馀留的衣服,可另藏一箱。如果不能这样做的东西,兄弟们可以共同分掉。”
曹操精心为失去君主后的宫女们安排生活,苦口婆心地嘱咐子孙要让这些人学会制鞋技术。如此交代后事,与其说是滑稽,勿宁说是一种悲哀。也许香料在当时是贵重的奢移品,但是,即使如此,曹操从香料到印绶、衣服为止,逐一安排这些东西在他死后的处置办法,使人觉得既滑稽可笑,又可怜悲惨。陆机感慨他对身外之物如此眷恋不舍是不无道理的。然而,比起一直把曹操塑造成典型的豪放磊落的图象化的军人形象,我们现在却能知道,如此微不足道的琐事,至死为止都在折磨着他,这不就使我们更感到,他和我们一样,也是一个人吗?
当陆机看到英雄曹操竟会把如此不足挂齿的事情,作为临终遗言详尽地传给子孙时,一定也会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心理吧。但正是这个事实告诉我们:曹操和普通人一样,也有悲哀。索性能看破红尘,当然比这种结局好得多。可是,这个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并不能如此超然物外。曹操的非凡,不在于给人以能够看破红尘的外表,而在于他更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在看破红尘和迷恋这两极之间彷徨,他的一生充满了矛盾。
如果说,这样详尽的嘱托,是表示他还迷恋着身前拥有的荣华富贵的话,那么,他对于自己死后的世界则更为关心:
“我的婕妤、伎女,全部安置在铜雀台,在铜雀台的堂中,放上八尺长的床铺,挂好穗帐,早晨、晚上按时供上干肉、干饭。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向帷帐表演歌舞。你们要经常登上铜雀台,眺望我长眠的西陵墓地。”
陆机所引的遗令中,以这一段最为著名。此后,关于铜雀台伎女的故事,就成为诗人们在乐府诗中反复吟咏、经久不衰的题材了。后代关于这方面的乐府诗,其基调大都是谴责曹操至死以后,还眷恋着让活着的伎女陪伴这件事。但是,这种留恋人生的情感,与曹操的性格是何等的相称!对于充分享受人间乐趣的曹操来说,死后的寂寞是无法忍受的。而这种对人生的强烈的执着,即使面临死亡还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正典型地反映了曹操奋斗不息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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