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首阳山赋》原文及翻译
阮籍《首阳山赋》原文
文:正元元年秋,余尚为中郎,在大将军府,独往南墙下,北望首阳山,作赋曰:
在兹年之末岁兮,端旬首而重阴。风回以曲至兮,雨旋转而纤襟。蟋蟀鸣乎东房兮,鹈鹕号乎西林。时将暮而无俦兮,虑凄怆而感心。振沙衣而出门兮,缨委绝而靡寻。步徙倚以遥思兮,喟叹息而微吟。将修饰而欲往兮,众齿差而笑人。静寂寞而独立兮,亮孤植而靡因。怀分索之情一兮,秽群伪之射真。信可实而弗离兮,宁高举而自傧。聊仰首以广□兮,瞻首阳之罔岑。树丛茂以倾倚兮,纷萧爽而扬音。下崎岖而无薄兮,上洞彻而无依。凤翔过而不集兮,鸣枭群而并栖。□遥逝而远去兮,二老穷而来归。实囚轧而处斯兮,焉暇豫而敢诽。嘉粟屏而不存兮,故甘死而采薇。彼背殷而从昌兮,投危败而弗迟。此进而不合兮,又何称乎仁义?肆寿夭而弗豫兮,竞毁誉以为度。察前载之是云兮,何美论之足慕。苟道求之在细兮,焉子诞而多辞?且清虚以守神兮,岂慷慨而言之?托言于夷齐,其思长,其旨远。
阮籍《首阳山赋》翻译
、正元:三国魏高贵乡公曹髦年号(254-256)。中郎:秦汉宫廷侍卫诸郎之一。魏晋及南北朝诸王公府军府多置从事中郎为僚属。此处指从事中郎,嘉平四年(253)阮籍为大将军司马师从事中郎。
2、首阳山:此指洛阳城北之首阳。伯夷采薇之首阳山,传说中有多处,难以确定,而洛阳城北盖不可能。但传说有之,借以抒怀,亦无不可。
3、端:正。旬首:上旬。重(chóng)阴:阴雨连绵。
4、?(jiān)襟:雨水打湿衣襟。?,浸湿。
5、蟋蟀:《诗经?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逝。“:杜鹃鸟。
6、莎衣:原作”沙衣“。及朴刻本作”莎衣“,是。据改。莎衣即蓑衣,为防雨之具。莎蓑同音。缨:指箬笠的带子。靡寻:无法系住。寻,缠绕。
7、修:装饰,整治。饬(chì):整顿,整治。(cī):笑时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的样子,犹龇牙咧嘴的样子。,牙齿参差不齐貌。
8、亮:坦诚、正直。孤植:独立不群。靡因:没有依凭,缺乏支持。指没有同道的朋友。
9、分索:离散。精一:纯正。精,原作”情“,据及朴刻本改。
0、自傧:自弃,谓离开官场。傧,通”摈“。
、?(tiào):同”眺“。
2、萧爽:高敞超逸。
3、薄:草丛。洞彻:透明。
4、集:栖。枭:俗名猫头鹰,旧传枭食母,故以喻恶人。
5、?(yáng):指凤鸟高翔。二老:此指伯夷叔齐。
6、囚轧:囚禁和遭刑。轧,古代碾碎骨节的刑法。暇豫:安闲逸乐,指二老在周养老之事。诽:非议。
7、屏:弃。存:存想,思念。
8、彼:指伯夷叔齐。背:背离。昌:周文王姬昌。投:离弃。迟:迟疑。比:及,到。进:指二老归周之举。不合:指伯夷与周武王之政见不同。称乎仁义:指伯夷以不孝不仁来指责周武王之事。义:通”仪“,礼。四句意谓:为了避开危败的处境,毫不迟疑地背离了殷纣王而追随西伯姬昌。比及来至周国之后,又与周武王发生了分歧,但又何必标榜仁孝之礼呢?
9、肆:放任。寿夭:生命。豫:考虑。竞:追求。毁誉:名声。度:准则。二句意谓:放着自己的死活不管,而把追求好名声当作人生的最高准则。
20、察:考察。前载:前人的典籍记载。是云:就是这样说的。美论:指孔孟等人对伯夷的赞美之论。孔子以伯夷叔齐为求仁得仁者。孟子以之为”圣之清者也“。慕:钦敬。司马迁持犹豫态度,他不大同意孔子的说法,在《史记?伯夷列传》中记述伯夷生平事迹之后,接着发问:”由是观之,怨邪?非邪?“其实他认为伯夷是有所怨恨的,他怨恨武王伐纣,伯夷求仁未必得仁。但是司马迁还是确认伯夷为贤者。列传中说:”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阮籍之论,显然不同于孔孟,而是在司马迁的态度上向前跨进了一大步,他认为伯夷叔齐不好好养老以终其天年,却一心追求美名,是不值得效法的。
2、细:细微明晰。子:指伯夷叔齐。诞:夸大,夸耀。多辞:谬妄之辞,犹多嘴多舌。
22、清虚:清静寂寞。守神:固守精一之道。慷慨:不得志而有所激愤。末二句是阮籍对作该赋态度的表白,意思是说,我乃是冷静地坚持精纯之理,而不是有所激愤才说这些话的。
阮籍《首阳山赋》赏析
《首阳山赋》乃怀古之作,它与汉魏纪行游览赋之借古抒怀有密切关系。该赋之思想前人多有疑惑,这并非前人没有看清,而是看清之后又不愿相信这篇赋竟会是如此之尖刻,总以为一向口不臧否人物的阮籍不会如此之直率,比”非汤武而薄周孔“的嵇康还要严厉。这种一反其诗”厥旨渊放“的风格,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该赋首先表白了冷静而独立地追求真理,反对”群伪射真“的决心,然后进入主题。首阳山荒芜丑陋,是凤翔不集、鸣枭并栖之所,这无疑是为伯夷、叔齐的人格评价定了调子。这种写作方法不仅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传统技艺,也是阮籍的惯用笔法,其《东平赋》和《亢父赋》就是以地之陋来显示人之恶的。对于伯夷、叔齐之言行,赋中认为他们是不安性命、不顺自然、有恩不报、诽谤他人、显示自己的逐名之徒。”肆寿夭而弗豫兮,竞毁誉以为度“就是对二老的结论。而”焉子诞而多辞“一语,更是带有激愤的指责了。正是阮籍有激愤,所以结束处才说他没有激愤,”岂慷慨而言之“而加以平息。按推理逻辑,不论有无什么背景和意图,阮籍之论,对伯夷、叔齐来说,都不算冤枉。但是,这些意见,对孔孟结论无疑是一个大胆的否定。”察前载之是云兮,何美论之足慕?“这就与嵇康的翻案文章《管蔡论》之批评周公相一致了。阮籍后期,感情之激烈、思想之极端,常常无法自我控制,《大人先生传》中对礼俗之士的讽嘲和诅咒,对君主礼制的彻底否定就是明证。而于追名逐利之徒,更是无情鞭挞。《达庄论》中有云:”洁己以尤世,修身以明?者,诽谤之属也;繁称是非,背质追文者,迷罔之伦也;成非媚悦,以容求孚,故被珠玉以赴水火者,桀纣之终也;含菽采薇,交饿而死,颜夷之穷也。是以名利之途开,则忠信之诚薄;是非之辞著,则醇厚之情烁也。“阮籍竟然能把颜渊、伯夷和桀纣并列,则《首阳山赋》中对”二圣“的严厉、尖刻就不足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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