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战
[德国]格拉斯
一只美国航空母舰
和一座哥特式天主堂
相互
沉入
太平洋当中。
年轻的代理神父
弹奏管风琴弹到最后时刻。——
如今飞机和天使吊在空中
无法着陆。
(钱春绮译)
【赏析】
在人们的阅读视野里,格拉斯大多以家的面目出现,在我们国内更是如此。1999年在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瑞典文学院在授奖词中说:其代表作《铁皮鼓》“以嬉戏的黑色寓言描绘了历史被遗忘的一面”。德国著名评论家拉尼茨基在评价格拉斯的作品时说道:“格拉斯笔下的图像具有一种出其不意的、诗意的深度。它们会铭刻在人们的脑子里。”这足见他的作品所拥有的深刻的艺术洞察力和表现力。
格拉斯最初的文学创作是从诗歌开始,在以后的创作中他始终没有停止过诗歌的写作。而且从某一方面来看,格拉斯的小说中也有许多他诗歌的影子。他的诗歌创作和小说一起构成了他文学创作的主要内容。我们选取的这首《海战》就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首。全诗结构形式简洁,以近乎白描的手法,以冷静节制的叙述,给我们展示出一幅荒诞的世界图景,折射出诗人对战争以及宗教的嘲讽和批判。
以战争作为思考和想象的主体是格拉斯习惯处理的方式。他在创作中习惯将现实主义与表现主义、荒诞派手法、黑色幽默、反讽等超现实的色彩杂糅并列,熔于一炉,用节奏感强烈的语言和跌宕跳跃的片断叙述表现他对近代德国社会的理解以及对整个人类生存的思考。
首先,诗人从一开始就给独特的阅读体验:“一只美国航空母舰/和一座哥特式天主堂/相互/沉入/太平洋中。”“航空母舰”沉入太平洋中,还可以理解,但是“一座哥特式天主堂”也随之一同沉入太平洋,就让人颇为费解。如果说前者是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极言战争的惨烈和悲壮,那么后者就带有超现实主义的色彩了。“教堂”覆灭于太平洋中,谕示着宗教在现代社会中的影响力日渐衰落。尼采为上帝敲响了丧钟,在欧洲上空响彻了整个世纪,人类亲手埋葬了他们所崇拜的上帝。在格拉斯的诗歌和小说中,意象符号大多都是具有多重审美体验的艺术复合体。所以,这两个意象的出现并不是诗人简单直观的描写。诗人在诗作开篇就以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的结合,使整首诗歌充满一种奇幻的艺术色彩。
其次,诗人在诗句的安排上匠心独运。我们看整首诗歌的前五行,其实就是一句话的分行排列。特别是在描写“航空母舰”和“天主堂”的沉没时,把“相互沉入”这两个词语单独分开排列,从而把它们往下沉的状态用词语的排列形象地表现出来,使诗歌在外形上极具图像特征。这种隔行的突然断开给读者的阅读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收到很强的艺术效果。
接下来诗人写道:“年轻的代理神父/弹奏管风琴弹到最后时刻。——/如今飞机和天使吊在空中/无法着陆。”在此,我们注意到诗人在用词上的特点,他在描写那个神父时,用到“代理”一词,教堂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年轻的代理神父还在行使着宗教的责任,这是极其荒唐的事情。而后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破折号,更进一步把这种窘境刻画出来。飞机可以飞翔于天空,而天使有一双美丽的翅膀也可以在天空中飞翔。但此时“飞机”与“天使”一样吊在空中,已经无法着陆。它们遭受如此的命运,肯定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操纵它们,破坏了这一切的完整与和谐。这些新颖生动的描绘透露出格拉斯对战争以及宗教独特的思考。
当希特勒纳粹统治确立之后,格拉斯就感觉到专制政治对人民的欺骗和愚弄、对人性的吞噬,以及宗教对良民的愚弄和道德的软弱无力。格拉斯对基督教的批判和质疑,源自战争中他对基督教信仰的破灭。他曾说过:“自奥斯威辛以来,(至少在德国)基督教会丧失了它们的道德要求。”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基督教只是了不起的作为乌托邦构想的人的杰作。它对战争丝毫不起作用,基督教的道德伦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已经沉沦,救世主变成一个空洞的符号。宗教和战争一样都成为破坏人性的工具,成了人类罪恶的渊薮。所以,这才有了诗中那荒诞一幕的出现。
全诗在艺术上延续了格拉斯一贯的艺术风格:语言简洁凝练,富于幻想和夸张色彩;意象鲜明而奇特,带有很强的寓言色彩。格拉斯通过调侃、戏拟和反讽的手法把它们表现出来,好词好句。这些艺术特点不但使整个诗意走出了窠臼的束缚,丰富和深化了诗歌意象的意义涵盖,而且也使整个诗歌文本具有生动的艺术形式美和视觉内涵。这些都为读者留下了无穷的审美空间。(邹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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