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乌鸦

[德国]冯塔纳

我独自走过荒野的沼地，

听到有两只乌鸦在凄啼;

一只乌鸦向另一只叫道：

“我们的午餐往哪里去找?”

“有一个?士，昨夜被杀死，

没有人看守，躺在树林里，

没人见过他，在林子里面，

除了他情人和他的鹰犬。

猎犬去嗅探新的迹印，

鹰隼去搜捕新鲜的猎品，

他的情人跟情郎跑掉了——

我们可以去安心吃个饱。

你去停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蓝眼睛，归我独享，

他的头发的金黄的发鬈，

明年铺在我们窝里面。

有些人会说：他讨人欢喜，

可无人知道，他留在哪里，

风风和雨雨，还有太阳光，

将扫过他的苍白的尸骸上。”

(钱春绮译)

【赏析】

冯塔纳与英国有着不解之缘。1844年，他应征入伍，此后多次被派往英国，接触到古老的英国民谣。1852年，他以记者的身份奔赴英国采访。1855年至1859年，他更是作为常驻记者住在了英国。这段日子里，他徜徉在英国民谣的余韵中，不但仿效古民谣，谱写了一系列叙事诗，还直接取材古民谣，用德语进行再创作。《两只乌鸦》便是冯塔纳重写英国古民谣的作品之一，它与《罗宾汉》、《查维狩猎》、《巴巴拉•阿仑》等民谣一起，收录在1898年版《诗集》的“来自英国的歌谣和民谣”部分。

确切地说，《两只乌鸦》是一首中古时期的苏格兰民谣，与另一首苏格兰民谣《三只乌鸦》源于同一个民间故事。虽然两首民谣的意象差不多，但内容大相径庭。在《三只乌鸦》中，饥饿的三只乌鸦讨论早餐时，看到一个战死的骑士躺在田野里，忠诚的猎犬和鹰隼守护在他的旁边，年轻的情人埋葬了他后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在《两只乌鸦》中，饥饿的两只乌鸦正在讨论午餐，它们同样看到一个死去的骑士，只不过骑士死得很蹊跷，他的猎犬和鹰隼都已经离开，情人也跟着情郎跑了，只剩下一具风吹日晒的尸骸。如果说《三只乌鸦》是一首歌颂忠诚与永恒的民谣，洋溢着浪漫主义情怀，那么《两只乌鸦》就是解构忠诚与永恒的民谣，充满了现实批判色彩。

首先，《两只乌鸦》刻画了骑士的不幸。骑士有着一双“蓝眼睛”，一头“金黄的发鬈”，显然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却“被杀死”在树林。谁是凶手?——虽然民谣的故事情节不可能像那样交代得丝丝入扣，我们还是可以从字里行间中看到蛛丝马迹。第二诗节告诉我们，“没有人见过他”，“除了他情人和他的鹰犬”;第三诗节告诉我们，“他的情人跟情郎跑掉了”;最后诗节则告诉我们，“可无人知道，他留在哪里”……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就浓缩在短短的几行诗中。我们只要稍加分析，便能揣测出，这是一桩情杀案件。无怪乎狠心的情人抛下他的尸骸远去了。

其次，《两只乌鸦》揭示了社会的不幸。民谣中的猎犬象征着骑士的仆人，鹰隼象征着骑士的友人，情人则是骑士最亲密的爱人，他们在骑士横死树林后，毫无留恋地离开，甚至不愿意给他收尸。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名人语录，连经常相伴左右的仆人、友人和爱人都不能将忠诚进行到底，这多少令人感叹人情淡薄、世态炎凉了。人性在忠与叛、爱与恨、善与恶的强大张力间跌宕沉浮，当我们歌颂前者带来的温暖、快乐和幸福的时候，也明白它们的对立面将伴随着阴冷、悲痛和残酷把我们包围。这既是中古时期苏格兰社会的一个阴暗面，也是所有社会中都必然存在的一幅现实主义画卷。

最后，《两只乌鸦》也引申出人生的不幸。曾经“讨人喜欢”的骑士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消失在人群外，肉体成为野禽的美食，尸骨则在风吹日晒后逐渐化为灰烬。随着生命的终结，一个人留给世间的物质痕迹也将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么，活过和没活过又有什么区别呢?古往今来，人们不断地追问生命的终极意义何在，却永远不能给自己找到最为满意的答案。不过，文人们相信，人以文存，一个人或以文坛成就而长存人间，或成为文中人物而传唱千秋。在历史中的大多数人经过时间以及历史的颠簸而了无痕迹之后，那位苏格兰中古时期的“被杀死”的无名骑士，却留下了一丝讯息，让一代又一代的人传唱和解读他的不幸遭遇。从这个角度而言，无名骑士又是幸运的。

冯塔纳严格保留了这首苏格兰民谣的内容和形式。在创造性重写过程中，他采用了民谣常用的四行诗体，每节诗严格按照aabb的形式押尾韵，诗行之中还经常押头韵，使得全诗节奏抑扬顿挫，读起来琅琅上口。王佐良先生曾说，民谣的特点在于故事性强、戏剧性强和音乐性强，便于记忆和朗诵。冯塔纳笔下的《两只乌鸦》，集叙事凝练、讽刺犀利、诗意盎然和节奏明朗于一身，寥寥数笔，纤毫毕现，令人回味无穷。(蔡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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