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地震留给人们的是“流离失所、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核辐射”这些透着凉意的关键词,在这个悲怆的时刻,艺术却在发挥积极而正面的力量。3月29日,《国际先驱导报》出现了如下深情的字句:“所有支撑日本挺过灾难的力量之中,有一支队伍看上去并无特殊,它由漫画家、作家、演员、歌手等职业者构成,他们手无寸铁,没有专业救灾技能,只有画笔、旋律和声音,但他们的呼唤和鼓励,却尤为令人动容,也别有一番持续且绵长的力量。”
这股力量正在以接力传递的形式影响着当今日本———著名漫画家鸟山明、井上雄彦分别绘制出鼓舞人心的励志作品,为灾民祈福;著名音乐人菅野洋子创作出一首催人泪下的《你要活着,你要平安》,马上引起全民群发;视频艺术家八也和彦制作了形象的动画,绕过晦涩学术语言,用简明易懂的图像方式解释核危机……在剧烈的灾害面前,艺术作品却呈现井喷之势,形成了一股寻常时日所不具备的感染力。
我们姑且用“灾难艺术”一词来归纳这种文化现象。“灾难艺术”对我们有何启示?为什么“日常艺术”往往遭遇“无人问津”的尴尬,而“灾难艺术”却能震撼人心?“灾难艺术热”究竟只是危机之下昙花一现的短暂繁荣,还是会演变为一种持久、稳定的新式艺术门类?
灾难艺术与人类刻骨体验相照应
有人说,日本现在有两种人最忙,一种是医生和抢险人员,他们正在为受灾者治疗“肉体”的伤,另一种是艺术工作者,他们在给灾民抚平“心灵”之伤。
令人欣慰的是,之前传言中已经“遇难”的漫画家们纷纷“复活”,还不断推出新作。《七龙珠》、《阿拉蕾》作者鸟山明画出“阿拉蕾”“悟空”的笑脸,刊载于著名期刊《周刊少年Jum p》,并配上祝福语:“受灾的朋友们,不管多艰难都不要放弃,请加油!”以激励千家万户;由14位漫画家合作的《地震你这混球!!漫画家力所能及之事(M D S)作战》也是在集结漫画界的力量,向公众传递赈灾决心。毫无疑问,大量的影视、动漫、音乐、摄影作品都统统指向一个鲜明的主题:赈灾励志。而它们都无一例外地获得了高点击率、高转发率、高收看(收听)率,成为了灾民们重拾信心的精神慰藉。
为什么“灾难艺术”的疗伤作用会如此显著?为什么它的力量会比平常时分大得多?深圳大芬村资深画家、绘画理论研究员燕敦俭告诉南都记者:“对于‘灾难’的切身感受和认知,以及‘灾难艺术’的繁荣,它并不是日本地震后才突然出现的,而是全人类所共有的传统。灾难可以强烈地作用于人类的感知系统,从而触发出各种刻骨铭心的体验……人类对地震、战争、灾祸、疾病、海啸等灾害有着极其敏锐的天性,由此而衍生的文学、戏剧、绘画、音乐作品充满强烈的艺术张力,其震撼性是深远而透彻的。”
此外,在一定程度上,“灾难艺术”也是人们宣泄情绪的渠道。深圳公共艺术中心艺术总监孙振华表示:“在人类的漫长岁月中,‘灾难’并不是一个陌生名词,‘灾难繁荣艺术’的景象并不罕见……在特定的灾难时期,艺术作品出现井喷式效应,成为集体的情感归属和排泄恐惧等消极心理的出口,能够弥补受灾者的心灵缺损和情感空洞,但是,当灾难的影响随时间而渐渐冲淡后,艺术的魅力又开始削减,又渐渐归于沉寂……这种周期性、间歇性的变化,反复重演。不过,由于灾难艺术时效性、热点性强,具有天然的新闻价值及传播意义,比起其他处于静止时态的艺术,更能迅速形成群体性的感召力,影响也更为深远。”
“灾难”多次留下隽永艺术经典
对地震的纪念、哀思、缅怀,是本次日本“灾难艺术”的主题,而远古时代,人类所亲历的各种天灾人祸,艺术家通过史料记载及个人想象,也创作了一系列艺术珍品,它们的功能也远远超越了“哀思”本身。燕敦俭透露,公元79年,古罗马庞贝城被维苏威火山的岩浆所吞噬,这一“灾难”片段,被后世艺术家用著作、绘画等多种艺术形式重现。
“庞贝城的覆灭,是欧洲历史上的重大劫难,却成为了文学艺术的绝佳素材。随着考古发现和历史研究的深入,昔日庞贝城的面貌也渐渐清晰起来,一批文学家、艺术家以史实为基础进行创作,以《庞贝的末日》为题的著作、绘画,在19世纪中叶引起了轰动,它们用疮痍、生动的画面还原了当时的情景。”燕敦俭认为,刻画、描述灾难的艺术形式有着悠久的历史:“后来,1819年,法国浪漫主义先驱泰奥多尔·籍里柯创作了经典油画《梅杜萨之筏》,亦取材于灾难事件,讲的是1816年7月,法国‘梅杜萨号’巡洋舰不幸在西非途中搁浅沉没。幸存者只能利用临时搭建的一只小木筏,漂泊逃生。时间一长,在食物短缺的绝望之际,人们甚至互相残杀,啃食人肉———为真切还原这场惨剧,藉里柯到医院里去观察重危病人垂死的惨状,对黄疸病人进行写生,把真实的尸体画到作品中,骤增了震撼效果……往近了说,近年来好莱坞也不断推出‘灾难片’,家喻户晓的《2012》不正是‘灾难艺术’在电影领域的折射和体现吗?”
欧美艺术家在“灾难”上保持着敏锐的创作触觉,而中国艺术家不仅关注“自然灾害”,“国仇”、“家恨”和“人祸”也能激活他们的创作才情。孙振华告诉南都记者:“我国古代有‘国家不幸诗家幸’、‘愤怒出诗人’的传统,也就是说,在国家或社会不景气的背景下,反倒会迎来文艺作品的黄金时期,比如唐代‘安史之乱’时期就涌现出大量优秀的诗词歌赋,不少名家作品也源自集体或个人的悲惨体验……近年来,诗歌创作的滞缓状态曾遭到舆论的诟病,可是在2008年汶川赈灾时期,竟有大量诗歌佳作涌现———对灾难的艺术感悟力,中国并不逊色于欧美。”而燕敦俭也补充道:“中国古代的许多经典神话,比如女娲补天,其实就源自当时黄河流域居民对洪灾的敬畏,经过口传和加工,综合作用而流传下来的……这些带有一定信仰色彩的文化产物同样与‘灾难’有着深切的渊源。”
“灾难艺术”偏离了艺术“原创性”?
综上所述,不管是出于对灾难的纪念和励志,还是对灾难的解读、还原和再现,各种“灾难”艺术作品在神话、文学、绘画等多个精神领域均构成深远影响,那么,“灾难艺术”可否“自立门户”,成为现代艺术中一个崭新特殊的门类?它的创作理念、技法及精神,可否引入成熟的理论机制进行规范化的指导?
燕敦俭表示,灾难艺术的精神,与古希腊悲剧艺术理论是相近的:“古希腊悲剧艺术理论的核心,就是从悲惨、凄切中表达一种崇高、严肃、壮烈的情绪,从某种意义上说,灾难艺术就是放大了的悲剧艺术,灾难艺术吻合古希腊悲剧理论中所阐释的特性。”他还表示,人类文明发展至今,可供艺术家反思、创作的“灾难素材”极为丰富,对“灾难艺术”未来的发展前景表示乐观:“近年来,《唐山大地震》、《南京!南京!》等电影无疑是在用全新的视角、悲悯的情怀来挖掘灾难新的艺术价值,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在以后的时日里,将会有更多的画家、艺术工作者关注于海啸、地震等自然灾害,或者用画笔还原重大灾难事件的情景和史实。‘灾难艺术’的确有望升级为现代艺术中的一个重要分支。”
孙振华也认可“灾难艺术”引入理论机制的必要性:“‘灾难艺术’如何影响人类,如何进行创作,是一个综合了哲学、心理学、美术等多方学科的深刻命题,研究它们的作用机制,规范创作技法,或将成为未来文化艺术界的一个崭新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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