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影革命家”野坂参三

20年前的1992年，日本《读卖新闻》刊登了一条消息，题为《野坂参三被日本共产党解除名誉主席职务》。而这一年，正是日共领导人、早期共产国际的高级干部野坂参三百年寿诞。野坂参三可谓创造了一个“世界之最”：100岁被解职。事因野坂参三涉嫌“告密”。在因苏联解体而公开的秘密文件里，发现了他1930年代在苏联大清洗中向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诬告日本籍同志山本悬藏等数人，致使他们牺牲。

后来，日共不破哲三委员长主持召开日本共产党干部会协商对策，并邀请野坂参三直接作出说明。野坂承认有关信件的事实没有出入。随后，日共中央委员会总会又开除了他的党籍。

野坂参三在他生命的结尾，进入了人生最后的动荡。次年，野坂参三就离开了人世，也离开了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的革命事业。

国际共运史中的传奇人生

野坂参三的一生可以说充满了传奇。他有长达80年的革命政治生涯，堪称“职业革命家”。在这80年的政治生涯中，他始终保持着勇敢、清廉、审时度势的良好形象，受到包括政治敌手的尊敬。

野坂参三1892年(明治25年)出生在日本山口县一个商人家庭。他出生的地方是日本著名思想家吉田松阴开办“村下学塾”的地方，吉田松阴曾在这里培养过大批有志青年，对明治维新运动起过重要作用。

1910年，日本国内发生了镇压革命者的所谓“大逆事件”，著名社会主义者幸德秋水被刺死。这件事让18岁的野坂参三开始对社会主义思想产生兴趣。第二年，野坂参三就写出《论社会主义》一文。1912年，野坂参三入庆应义塾大学，并在大学里加入了友爱会(以团结友爱为宗旨的工人群众联合组织，该组织后来发展为日本劳动总同盟)，这是他参加日本工人运动的开始。

和中国20世纪初期的情况类似，当时，日本社会有各种主义和思潮在传播流行，比如改良主义、工团主义、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等。但当他看到英译本的《共产党宣言》时，他选择走上社会主义道路。1917年，他在庆应义塾大学通过了《论工联主义》论文毕业，之后就专职担任友爱会的常任书记，开始了他职业革命家的生涯。

1919年夏，野坂参三以友爱会特派员身份前往英国调查访问，学习欧洲工人运动的经验。这成为他传奇人生的开始。1920年7月，英国共产党成立，而野坂参三在当年8月就加入了英国共产党，是其最早的党员之一。1921年5月，他因在英国煤矿工人罢工时多次在群众大会上发表演说，支持工人的罢工斗争而被捕，从而被英国当局驱逐出境。他短命的英国共产党员生涯就这样结束。

此后，野坂参三经过德国、法国、瑞士等国到达莫斯科，访问了社会主义俄国。1917年的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加深了他对共产主义的信仰。1922年，野阪参三回到日本后，即参加了日本共产党的创建。1922年7月15日，日本共产党成立。日共当时的政治主张主要有两项：废除天皇制度;反对私有财产制度。因为日本共产党是在日本政府宣布非法的情况之下成立，所以不断遭到解散和重建。

野坂参三的人生再次发生转变，还是和离开日本有关。1928年，三­一五事件(日本政府镇压共产党人的白色恐怖事件)中，野坂参三被人告发入狱，但他因眼疾而被假释。获释后，1931年，野坂参三携妻子野坂龙秘密流亡苏联。受日共派遣，他以日本共产党代表身份参加共产国际的工作。但到达苏联后，野坂参三进入东方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接受秘密训练，成为共产国际和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特工。在共产国际，他用冈野进的名字公开活动。1935年，他在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上被选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委员。

1931年到1940年，野坂参三在苏联期间，他还被派往美国，同美国共产党联系。在苏联解体之后，大量的官方资料被公开，野坂参三在“二战”期间曾将共产国际领袖季米特洛夫的相关信件送给美国。所以，这也让在野坂参三身上可谓“谍影重重”。作为“隐秘之子”的他，也因而被称为“三重间谍”、“五重间谍”。尽管这里面有许多谜团尚有待解开。

野坂参三除了加入并参与创建过两个国家(英国和日本)的共产党，还和中国共产党有密切的关系。因他丰富的经历，他的神秘身影曾经出现在伦敦、巴黎、马赛、莫斯科、纽约、洛杉矶、延安等地，他在20世纪的国际共运史中可以称得上是一位传奇人物。

在延安

1940年3月，在共产国际工作多年的日本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共产国际执委野坂参三秘密来到延安。同行的有在莫斯科治疗臂伤回国的周恩来。

野坂参三为什么来到延安，各方说法不一。据野坂参三自己回忆，由于潜入日本活动困难，他可以先到中国，“在中国战场与日本军阀战斗，对日军俘虏进行革命教育，也是很有意义的工作”。因此，根据共产国际的决定，他赴延安活动。而据1943年5月31日《解放日报》报道，野坂参三表示他来延安的目的，就是与中国人民携手打倒日本法西斯。但从俄罗斯所存季米特洛夫1945年8月10日给斯大林等人的信来看，野坂参三1940年来延安，是由共产国际直接派遣的。

不管怎样，野坂参三当时在延安受到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的热情接待。不过，由于当时苏联与日本还保持着外交关系，为了避免给外界留下是苏联派遣野坂参三来华从事反日活动的印象，野坂参三便使用“林哲”这个中文名字。

从冈野进到林哲，野坂参三再次完成了身份的转变。在延安，他进入日本问题研究室工作。周恩来建议他“展开对日本的军事、政治、经济、社会情况的调查研究”，具体工作则是担任中共中央军委总政治部顾问、特别指导敌军工作部。

野坂参三在延安除了向人们介绍、分析日本外，还创立了两个组织：一是1940年10月成立“日本工农学校”，二是1942年6月成立“在华日本共产主义者同盟”。前一个是对俘虏的日本士兵开展教育，后一个是反战同盟。在后者成立时，毛泽东还大笔一挥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林哲同志：今天看了在华日本共产主义者同盟创立的消息，非常高兴。我跟同盟所有同志的心是完全一致的。同盟给我的信，我十分感谢!现在华北日本士兵代表大会又快开会了，我谨以至诚祝大会的成功!”

1942年，筹备中的华北日本士兵代表大会仅有代表五十几人，准备委员会的负责人大山光义对《解放日报》的记者说：“我相信，在华北的几十万日本兄弟，必能响应大会的号召，起来反对日本法西斯侵略者，与中国人民为打倒共同的敌人而奋斗。”在日本投降后，毛泽东赴重庆参加国共谈判，并接见了国民党统治区日本人反战运动的领导人鹿地亘。

毛泽东询问鹿地亘手下有多少日本同志，鹿地亘难为情地答道：“很遗憾，除了自己夫妇和孩子，只有4位战友。”毛泽东却说：“那很好，很了不起。要好好爱护培养这4位同志，他们是最可宝贵的。4个人数量虽然很少，但正是这4个人才能变成将来的百万之众。”

可以说，毛泽东对具有日共中央委员和共产国际执委双重身份的野坂参三来华工作颇为看重。加之，野坂参三到来后通过创办刊物(如《敌国汇报》)，翻译有关日本的书籍材料，使中共的日本研究终于打开局面。这让毛泽东很欣赏他。毛泽东曾在1943年给野坂参三的信中写道：“你的文章我都喜欢看，并劝同志们学习你对事物的客观分析态度。我们的人很少会做分析文章的，主观主义夸夸其谈的东西满口满纸，我们正在打击这一传统甚深的极坏作风。”

“我们正在打击这一传统甚深的极坏作风”，即当时毛泽东正在进行的延安整风运动。据野坂参三的翻译赵安博回忆：“延安整风时，野坂参三认为日本工农学校学员不需参加整风学习，后来，搞整风学习也不深入，没有系统地进行下去……中共和日共是平等友好的关系，所以中国共产党对野坂参三的事，没有干预。”

而此时的国际国内局势也颇为微妙。国际上，1943年5月，出于和美英配合作战的想法，斯大林解散了共产国际。在国内，国共合作正面临深刻的危机。尽管日军持续进攻，但控制了反法西斯联盟军事援助的蒋介石，仍没有停止对共产党的打压。对于代表了地主、军阀腐败的蒋介石，美国也抱有疑问。而且在美国内部，对毛泽东的土地改革与农民革命关注并抱有期待的拉铁摩尔等“中国派”的声音也颇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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