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难以形容当时的复杂心情,我既不感到李宗仁对我的求婚是对我的侮辱,也不认为这是天上凭空掉下一个大馅饼的好事。”
2008年11月25日,胡友松在台儿庄病逝,享年69岁。临终前她回忆与李宗仁难以忘却的婚恋往事:“在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是1966年7月26日,我与民国政府代总统李宗仁正式结婚。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便同李宗仁联系在一起。那年,我27岁,李宗仁76岁。”
见面“红包”300元
1959年,我从北京第三护士学校毕业,分配到北京结核医院工作,又转到积水潭医院。期间,曾经有过两次无疾而终的爱情。之后,在下放到农村巡回医疗一段时间后,最终到了复兴医院。
一次我和医院里的其他几位医生一道被邀请去参加国务院一个部委的联欢晚会,就在这次联欢会上我无意之中遇到以前认识的张成仁先生,他是上海很有名气的记者和翻译家。
由于彼此都熟悉,所以,我们每次一见面,我就会把单位里的一些事情以闲聊的方式告诉他。有一次,我请他帮忙换个工作,因为我对自己干的这一行实在是感到厌倦了。张成仁很热心地对我说,他在北京的政界也有些朋友,有机会一定帮我多询问一下。看从哪个方面入手能够办成。我很感激。
早在1966年的6月初的一天,张成仁碰到了老朋友程思远。两个人渐渐谈到了回国以后的李宗仁。程思远说李宗仁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一个人生活很不便,情绪也十分低沉。张成仁不解地问是怎么一回事,程思远说是由于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洁在跟着他回国后,不幸患乳腺癌去世了,李宗仁感到很孤独,也很苦闷。作为跟随李宗仁多年的老部下,程思远最了解他,想私下先物色一下,给李宗仁找个伴儿,来照顾他晚年的生活。张成仁就推荐了我,他说我如何如何合适什么的。
张成仁找我要了一张近期的照片,说是介绍工作的时候要用。也就是说,最初张成仁把我介绍给李宗仁之前,并没有直接讲明他们的真实目的,而是首先问我想不想换个工作。我一听这个消息,当然觉得是个好事了。好像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已经到了正常的下班时间,张成仁打来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首先问我知道不知道一个叫做程思远的人,我想到他说的是不是那个李宗仁的秘书程思远啊,于是,就脱口而出说知道这个人,但对方并不认识我。张成仁听了,笑了起来,在电话里对我说,等一会儿就和程思远一起来医院接我,就带我去见一个大人物。我听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时张成仁是从来不会开玩笑的呀!今天怎么这样的反常呀!
我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等着,不大一会儿,一辆灰蓝色的伏尔加牌轿车慢慢停在我的身边。张成仁摇下车窗探出头,笑吟吟地让我快上车。我坐进轿车后,坐在后排的张成仁指着前排的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人,向我介绍说他就是程思远。程思远微笑着转过头,我也对着程思远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张成仁看着我有些迷惑的表情,故作神秘地对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也许会对我调动工作有好处。
在路上,我静静地听着张成仁和程思远在随意地说着话,但话题的内容我也听不懂。所以,也没有插上一句话。轿车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在门牌“西总布胡同5号”的门口停了下来。这时候,张成仁对我说,你知道今天我带你见的大人物是谁吗?我自然是不解地摇了摇头。张成仁说这个大人物是李宗仁先生,我听了并没有感到太吃惊,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因为我在乡下的时候听村里的高音喇叭播放过有关他回国的报道,但为什么要带我来见这位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大人物呢?我只是感到困惑。
我们三个人已经穿过小院子,来到客厅里。在我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比程思远还要清瘦的老人,一看他明显的五官特征,尤其是那突起的颧骨,就知道是个南方人。我心里想这大概就是让我见的李宗仁吧。果不其然,程思远快步走上前来,对我
介绍说这就是李先生,又对李宗仁说我是小胡姑娘。李宗仁微笑着操着一口浓厚的地方口音请我们坐,我也不知道他是广西人,更听不太明白他的话,只是看着他的手势,才明白其中的意思。我们坐下来后,我在李宗仁和张成仁互相寒暄时禁不住偷偷打量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大人物,当时的李宗仁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年过花甲,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色的尼龙衫,下面穿着颜色较浅的好像是亚麻做成的裤子,虽然他坐下来以后人就显得更加矮小,但精神和气色倒还不错。我从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明显地看出来他有常人所不可能具备的独特个性,显示出一副威武的将军气概。我心里想,大人物毕竟是大人物,尽管他外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只要一和他接触,那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就会不自觉地扑面而来。
我亲眼见到的李宗仁,虽然已经是76岁的老人,但外表气色很不错,腰不弯,背不驼,说话声音很响亮。这个大人物虽然不是我在电影和图书中看到和想象当中的那种浓眉大眼、高大威猛的英雄形象,但浑身上下却不经意地展示出一种凛然正气的军人气质,同时又不失儒雅和善。据说他在指挥台儿庄战役时,日军的流弹曾经击伤了他五颗牙齿,后来还做过胃、胆切除的大手术,但仿佛这一切都丝毫没有损伤过他的健康。此时他在我的面前非常健谈,还很直白地发表对事物的看法和个人的一些意见,我心里感觉到他是一个很真诚、很实在,也不甘寂寞的好老头儿。这就是李宗仁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
李宗仁很健谈,他一边和程思远说着话,一面又转向我来问一些工作和生活的基本情况。随后,他又把话题转向张成仁,但说上两三句后,又把话题拉扯到我这里,真像是一场外交谈判。初次见面,我当然是想给这个大人物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所以,在回答李宗仁的问话时,发挥得还算不错。我们大约谈了一个小时,在时针敲响七点钟的时候,李宗仁热情地留我们一起共进晚餐。
我们互相礼貌地让着坐,四个人坐定后,晚饭就开始了。望着一桌很丰盛的佳肴,我心里很开心,一是意外地见到了李宗仁这个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二是我真的好久都没吃上这么既好看又好吃的菜了。这时,坐在我旁边的李宗仁不停地往我的碗里夹着菜,还说让我不要客气,按照西方人用餐的习惯是不应该用他自己的筷子给别人夹菜的,但他又解释说,这是在中国,要按照中国的吃饭习惯,这样才显得主人热情好客。他还说,他在海外就一直没有改掉这个习惯,干吗要改掉这样一个中华民族传统的好习惯呢。我们听了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很风趣的老头儿,浑身上下充满了幽默感。我们一边吃一边说着话,李宗仁一直称我小胡姑娘,问我愿意不愿意到他这里来工作,主要是干些文秘之类的事情。我因为早已厌倦了在医院的护士工作,一听是到李宗仁身边工作,真是感到特别的吃惊,心里一阵狂喜,表示自己很愿意。李宗仁慈祥地点了点头,对我说,那好,我们就一言为定吧,你看什么时候能来,我每个月给你100元工资。我一听,心里别提有多么高
兴了,在医院里累死累活才拿几十块钱。另外,由于单位人多嘴杂,是是非非的事情就特别的多,我感到自己终于修成正果,来到了心境平和的世外桃源。别的不说,就单凭能在李宗仁身边工作,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更何况100块钱的高工资也是十分诱人的呀!我从内心里特别感激张成仁。
晚饭之后,李宗仁起身相送,他递给我一个大红包,说是第一次见面送给我的小礼物。我当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推辞,一旁的程思远让我接下,说这样推掉德公会不高兴的,我只好双手接下,连忙道谢。张成仁说他还要和李宗仁及程思远再谈一谈别的事情,就不留我了。走出胡同,我上了公共汽车,一路上,我的心里一直是乐滋滋的,脑子里还在回放着刚才在李宗仁家里的每一个场景,而在临走的时候李宗仁给的一个大红包里装的又是什么东西呢?我心里充满了好奇。我知道,这样的红包一般都是到了过年或有喜事的时候赠送的钱,但我都这么大了,又没有什么喜事来临,这个大人物总不会送我钱吧?但那又是什么呢?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我赶紧拆开红包来看—啊!原来里面装的是人民币,一共有300块钱。我一下子愣住了。
“你有没有男朋友?”
大概是过了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下午,我记得那天的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还下着小雨,李宗仁叫人把我接到了李公馆。那一天,程思远和他的夫人石泓也来了。 看得出,让我到李宗仁这里工作,他们是很慎重的。我们见面后又是一番长谈,我晓得,他们这样做的用意是想要更全面地了解一下我的基本情况,另外也好从我的 言谈举止中来判断是否适合在李宗仁身边工作。这天下午,由于到的时间比较晚,到了晚饭时间,李宗仁照例热情地留下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
虽然是第二次来到李公馆,我依然是很小心地留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对这次见面自然是记忆深刻。我记得我们吃完饭之后,程思远和夫人石泓在客厅里休息,李宗 仁让我参观一下公馆,熟悉一下环境,他带着我先看了看厨房,再看一下他住的卧室,然后,我们俩一起来到了二楼的书房。李宗仁在介绍书房里一些图书摆放位置 的时候,语气很恳切地对我,他很喜欢我,希望我能够尽快到他这里来工作,当他的机要秘书。我点了点头,对李宗仁明确表态说随时可以来报到。李宗仁很满意地 说好,让程思远来具体安排时间。他还说为了工作方便,请我要住在他这里。房子很多,完全够用,这样工作起来方便。我听了他的这些话,也没有多想。接着,李 宗仁又问了我的年龄,有没有男朋友什么的,我也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表态
说,我到这里工作是心甘情愿的,你让我住在这里我也没有意见,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合适的 对象,但将来总会遇到的,我要正常地恋爱结婚。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对于今后能否碰上志同道合的男朋友,心里也没有底。但既然话是这样 说了,我不知
道李宗仁听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在话音刚一落地就抬头看他一眼。只见李宗仁明显地愣了一下,尽管只是刹那间,但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他赶 紧掩饰住失态表情,然后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对我说,那是当然的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就在这时,李宗仁突然做出了一个叫我始料不及的动作,他突然上前一 步,用两个手臂抱住我,就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当时我本能地慌忙躲开,又吓又羞一下子涨红了整个脸,心脏也感觉在怦怦地直跳。这也许是他在美国生活了一段 时间所学的西方国家的礼节习俗吧!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外国人不是在一见面都会热烈拥抱和脸对脸亲吻吗?我转念一想,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了。想 到这里,我马上恢复了常态。
接着,李宗仁又对我介绍书房里的摆设,我却没有完全听得进去。后来,程思远对我讲了一些有关李宗仁的婚姻和 家庭的点滴往事,我这才恍然大悟,他在书房对我的亲吻非同寻常。再后来过了很多年,我又看了李宗仁的结发妻子李秀文所撰写的个人回忆录,从中更多地了解到 了李宗仁的家庭生活。我再结合李宗仁亲口给我讲述的有关他的婚恋情形,再把从许多渠道得到的一些事情连贯一起,从中也就知道了更为翔实的故事。当初李宗仁 抛下李秀文和郭德洁结合,也是事出有因,决不是社会上流传的那种简单的喜新厌旧。李宗仁与郭德洁结婚后,李秀文是心甘情愿地退居在后,她知道李宗仁应该有 一个更适合他在政界发展的得力助手,所以,就默默地把她和李宗仁的亲
骨肉李幼邻抚养成人。李宗仁偕同郭德洁一道出入各种社交活动当中,逐渐显示出个人的超 人才智。当然,我没有见过郭德洁,她陪同李宗仁回到大陆半年后就因为乳腺癌去世了。李宗仁很悲伤,也很痛苦。他多次向程思远表示自己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 有人,他说自从郭德洁离开他之后,他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作为跟随李宗仁多年的程思远,不能眼看着李宗仁一天天地消沉下去,在与张成仁碰面的时候,两 个人偶然把话题谈论到这里,是张成仁出于好心把我推荐给了程思远,只是因为事情还没有到公开的那一步。这些情况也都是在日后与程思远交谈的过程中,才逐渐 了解到的。
程思远在第一次见到我之前,已经通过其他渠道全面了解到我的家庭出身和工作的情况,当然,这些都是事后我才知道的,那时我自 然是蒙在鼓里的。程思远见了我之后,对我的初步印象还不错,这才当即决定带我到李宗仁公馆里去。在与李宗仁见了两次面后,李宗仁喜欢上了我,可我却茫然无 知。就在第二次见面后,李宗仁亲自用专给他配用的红旗车,把我直接送回了医院宿舍。在我下车回头向李宗仁礼貌地告辞时,我看见李宗仁笑眯眯地冲我挥着手。 后来,程思远的夫人石泓告诉我:“德公那天特别高兴,在我们面前一直夸你好。”
李宗仁肯定很困乏,就赶忙回到客厅。想不到李宗仁还处在极度的亢奋当中,他一见我走过来,就很高兴地拉 着我的手,对我说他今天因为多喝了两杯酒,一点也不困,他还说自从郭德洁走了以后,我们家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热闹过了。接着,我就扶着李宗仁一道来到楼上 的卧室里,这也就是我们的新房。
走进卧室,我的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我脱下西装,换上—件白色的睡袍。这时,李宗仁坐在一旁,轻声地对我说,以后我就叫你“若梅”吧,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也礼貌地回敬道,那我称呼你“德公”吧。
洞房花烛之夜,我向李宗仁直抒胸臆:“德公,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很敬佩你。我愿意嫁给你,是真心诚意的,不带任何私心杂念。我不图你的财产,只要 你能安度晚年,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尽管人们称我们的婚姻是‘梨花伴海棠’,或者说是带有荒诞色彩的‘老少配’,但我不在乎这些,我们在一起生活,有你对我 好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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