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6年7月,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及副提督、英国人琅威理率“定远”、“镇远”、“济远”、“威远”、“超勇”、“扬威”六舰前往朝鲜东海岸海面巡防操演。操练结束后,“超勇”、“扬威”两舰前往海参崴待命,以接回当时参加中俄吉林东界勘定谈判的官员吴大,而余下四舰,则在李鸿章的命令下,由丁汝昌率领前往日本长崎进行修理维护。
之所以要前往长崎,主要是因为当时旅顺军港尚未完工,而当时亚洲只有长崎才有供巨舰维修的大船坞。当然,由于最近的十年中,中日间因为琉球、朝鲜乃至台湾问题多有龉龃甚至悬案未结,李鸿章此次派出“定远”、“镇远”两巨舰前往日本,其中也不乏“震慑吓阻”之意。
“定远”、“镇远”为同级姊妹舰,由德国伏尔铿船厂制造,在1885年10月交付,两舰共费银340万两,当时号称“全球第一等铁甲舰”。铁甲舰在当时海军中的地位,就像今人眼中的航空母舰,而号称“亚洲第一巨舰”的“定远”、“镇远”,也确实非同凡响,二舰长94.5米、宽18米、吃水6米,正常排水量7220吨、满载排水量7670吨、动力为2座复合平卧式蒸汽机,8座圆式燃煤锅炉,功率6200马力,航速14.5节(“镇远”舰为7200匹马力,航速15.4节),续航能力4500海里/10节,装甲总重为1461吨,煤柜载煤量700吨,编制329至363人。
两舰的主要武器为:4门克虏伯305毫米后膛主炮、克虏伯150毫米后膛副炮2门、75毫米克虏伯舢板炮4门、37毫米五管哈乞开斯机关炮8门、57毫米、47毫米哈乞开斯机关炮各2门,14鱼雷发射管3具。按《北洋海军章程》规定,该舰管带为总兵衔(北洋舰队的职级如下: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这两艘主力铁甲舰回国后,北洋舰队立刻鸟枪换炮,一举成为“远东第一舰队”。在1888年正式成军后,北洋舰队的世界排名升至前八。
8月1日,北洋四舰抵达长崎港,立刻在当地引发了轰动。在两艘威风凛凛的巨舰面前,前来观看的日本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中的震撼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可以想象,多数人的心情是复杂的,复杂到可以用“百味杂陈”来形容,那种“羡慕、恐惧、愤懑、嫉妒、仇恨、震惊、自惭形愧、怒火中烧”等等的滋味,是相当的不是滋味。
日本人对中国的感情一向复杂而矛盾,原因是他们在历史上饱受中国文化的浸染,一向有“学生对老师”的心理,但近代以来特别是“明治维新”后,日本走上了“脱亚入欧”的道路,相比于固步自封的大清国,他们在心理上难免有傲视之意,但这次北洋舰队的来访,对他们的心理打击太大了。
日本原本也是闭关锁国的,像中国开放广州“十三行”一样,日本也只开放长崎作为贸易的窗口,因而中国人在长崎做生意已经有一定的历史。但是,这些被限制在一定地域的中国人常被日本警察所欺凌,这次北洋舰队的到来也算是给了他们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对此,日本警察也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常年漂在海上、数月不见大陆的水手或者水兵,按国际惯例,上岸后总是喜欢胡闹的,北洋舰队的水兵们也不例外。或许是因为听了同胞的诉苦,或者是因为枯燥的海上生活后引发的放纵,一些上岸醉酒的北洋水兵,“简直是横着身子走路”(日本人语),以至于日本警察也只能给他们让路。“我已侮彼,彼亦侮我”,双方的情绪对立日益严重。
8月13日,北洋舰队放假一天,水兵们便借机上岸购物,其中有几个水兵跑到当地的妓院,结果捅下大篓子。据说,当时因为妓院宾客盈门,生意好得不得了,这几个中国小伙在排队等候的时候,有个声称是VIP(或是会员)的日本客人不经排队便径直入内,这下惹出事端。一番争执后,水兵们与妓院老板大打出手,砸坏了人家的玻璃和家具,结果把警察给召来,但北洋水兵人多势众,赶来平息事端的日本警察反被打成重伤。
由于情形比较混乱,当时的《长崎快报》则是这样报道的:“有一群带有醉意的水兵前往长崎一家妓馆寻乐,因为发生纠纷,馆主前往警察局报告。一日警至,已顺利将纠纷平静,但由於中国水兵不服,不久乃有6人前往派出所论理。非常激动,大吵大闹,引起冲突。日警1人旋被刺伤,而肇事的水兵也被拘捕,其他水兵则皆逃逸。”
总而言之,在当日的事件中,一名日本警察重伤、一名中国水兵轻伤,事情后来都交由中国驻长崎领事处理,但日本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吃了亏,断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此事发生后,提督丁汝昌严饬水兵不许滋事,不许上岸,因而14日那天彼此相安无事,事态似乎得到了平息。但就在这看似平静气氛里,15日却发生了一场更大规模的冲突。
15日下午,北洋水兵被许可上岸购物消遣,当天上岸的人数有四五百之多。这些人当时主要集中在华人街一带的餐馆或商店里,浑然不知危险已一步步在向他们靠近。傍晚时分,早有预谋的数百名日本警察、浪人将各街道两头堵住,突然持刀追杀那些在街上游逛的北洋水兵,混乱当中,一些当地的日本人也从楼上浇沸水、掷石块,有的甚至也拿着刀棍参与混战。
由于猝不及防,加上没有携带武器,北洋水兵们这次吃了大亏。事后统计,在这次冲突中,北洋水兵当场死亡5名(事后因重伤又死亡两名),40多人受伤;日本警察也被打死1名,受伤者30名,另外当地日本人也有多名负伤。
根据日方制作的《长崎港清舰水兵喧斗事件》的验伤报告,北洋水兵受刀伤的37人,日方为14名,而双方撞伤与打伤的数字基本接近,前者分别为6人,后者北洋水兵7名,日方9民。北洋水兵的刀伤,大多集中在背后,可见当日被追杀的情形。毫无疑问,这是一起赤裸裸的、有预谋的报复行动。
据《申报》驻长崎访事人(即记者)的报道分析,“华兵与日人启衅之由,盖……日本巡捕向来轻视华人”,13日的事件本不是什么大事,结果酿成一死一伤的冲突。日本人吃亏后,心存谋害之心,14日就暗中联络并集合了包括士兵和当地浪人在内的一二千人,并由日本警察局配发武器,图谋在次日对中国水手进行报复。
8月17日,驻日公使徐承祖向日本外务省发了一份照会,称“昨日我水手登岸,八点钟有日本巡查多人,近前挑衅;又有数百名,将各街巷之两头堵塞,逢兵便砍;并有日民千余,各持兵刃乱杀……日本人预存害心,千数百人以刀砍,又于沿街楼上,泼滚水,掷石块,我兵无预防,散于各街头,购物者皆徒手,故吃大亏……”
对此,日本外务省诡辩道:“本月十三日夜,支那水兵对我人民逞凶,我巡查迅速前往制止,支那水兵以刀砍伤我巡查,支那兵亦有微伤。十五日,支那水兵上岸,人数众多,至下午八时,突有一名支那兵,欲摘取巡逻于广马场巡查之制帽,此时,忽有百余名水兵纷然冲出,聚众殴打,遂打死巡查一名……近旁人民携带防身武器,冲向水兵,杀伤多名……”
日方的说法显然是不值一辩的,其将责任推给连是谁都不知道的所谓日本“人民”,其用意在于掩盖那些策划并制造这场事件的日本警察,以免引起更严重的外交冲突。毕竟,警察是公职人员,而所谓“人民”,这责任就不好追究了。
为防止事件升级和密谋外泄,日本外务省在22日成立了新闻检查科,命令长崎、大阪、兵库和其他府县的各家报刊在报道长崎事件时,必须事先交新闻检查科审稿,以禁止刊登辱骂中国的言辞与涉及机密的报道。
“武人好色,乃其天性,但能贪慕功名,自然就我绳尺”,李鸿章在得知“长崎事件”后,一边给自己的北洋士兵护短,一边大为愤怒的召见了日本驻天津领事波多野,其中不无威胁的说:“如今开启战端,并非难事。我兵船泊于贵国,舰体、枪炮坚不可摧,随时可以投入战斗”。而在之前,北洋舰队总教习琅威理也建议立刻对日本宣战,炮轰长崎作为报复。
事后,日方随即对冲绳和对马的战备情况进行调查,而冲绳县知事立刻带领几十名警察踏上归途(因中日间的“琉球案”仍旧悬而未决)。尽管一些日本好战分子大肆叫嚣,要求政府“不屈服于任何恫吓或压力”,但毕竟底气是不足的。
当时的日本,虽说已经开始变法维新,但一个国家不可能在十来年间便完全改变,何况日本还是一个资源贫乏的国家。尽管日本人对“顽固保守”的中国报以蔑视,但中国毕竟是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帝国,这种历史的阴影并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更重要的是,当时中国的国力及军力都是日本难以企及的,仅就海军而言,日本只有3 艘3000吨级的铁甲舰, 而北洋舰队光7000吨级的铁甲舰就有两艘,其他巡洋舰、炮舰、运输舰等,其数量和质量也远在日本之上。
但到最后,李鸿章和总理衙门还是冷静了下来,因为当时中法战争刚结束还不到一年,国家财政困难,一下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动员军队。如果因为“长崎事件”而向日本宣战,势必引发更大的国际冲突,而英法美德等国此时正虎视眈眈,中日两国毕竟一衣带水,当时的关系也没有后来的那样极端对立,开战于人于己都未必是一件好事。在这个前提下,中日双方最后还是决定以外交和法律的形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在各国调停和外交折冲下,中日双方在半年后达成协议,称“争斗事件原为语言不通,彼此误解,遂致互斗死伤”;根据中日之前签订的天津条约,“两国司法部门根据本国法律,各自斟酌处办,互不干预”;最后,就各自的死伤者互给抚恤,日本赔付中国52500元(其中士官1名6000元,士兵7名31500元,致残6名15000元),中国赔给日本15500元(其中警部1名6000元,巡查1名4500元,致残2名500元),长崎医院的医疗救护费2700元由日方支付,这事算是和平了解,双方互让一步,彼此体面下台。
从赔款上来看,看似中国赢得了这场外交谈判,但如此重大的事件,只赔款不惩凶,也不追究背后的阴谋,显然日本占了便宜。事后,李鸿章也颇有些悻悻然的说:“长崎之哄,发端甚微。初因小争,而倭遂潜谋报复,我兵不备,致陷机牙。观其未晚闭市,海岸藏艇,巡捕带刀,皆非向日所有,谓为挟嫌寻衅,彼复何辞?”
李鸿章派北洋四舰去长崎,确实有的“炫耀武力”的意思,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北洋舰队的两艘巨舰对日本人民族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刺激。经过这次事件,日本的反华仇华情绪反而进一步高涨,从军国主义分子到普通老百姓,都对北洋舰队充满了敌意。在他们看来,外国水兵喝醉了酒来本国滋事,最后竟然要本国赔款,这种愤恨和受辱感,自然很容易便被煽动了起来。
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大力发展海军”成为日本国内的共识,“一定要打败‘定远’”也成为了日本海军的目标和口号。就连日本的小孩子,他们当时最流行的游戏,就是分成两组,一组扮成中国舰队,另一组扮成日本舰队,进行捕捉“定远”、“镇远”的战斗游戏。
日本的反华情绪在日本政府的鼓动下,很快变成了赶超北洋舰队的动力。“长崎事件”结案不过一月,明治天皇便颁发敕令:“立国之务在海防,一日不可缓”,随后便以身作则,拨出内帑30 万日元,作为海军的补助金。之后,明治天皇又发布敕谕,决定在其后6年中每年拨出30万日元,并从文武员的薪金中抽出1/10作为造舰费缴纳国库。首相伊藤博文也发表演说,呼吁国民捐款捐物,缩衣节食,为日本打造一支更为强大的海军。在这场献金热潮中,日本在半年之间便筹集了两百多万日元,连天皇的老妈阿巴桑,也捐出了她仅有的两件首饰。
日本政府更是不顾财政困难,逐年增加海军经费并发行巨额公债,其数量几乎超过其财政收入的三成。譬如1886年,日本政府发行了1700万日元的海军公债,而在1889年,日本的海军军费已接近1000万日元。1888 年后,日本开始了的大规模购舰、造舰进程,六年间便添置军舰12 艘,总计新添海军吨位近18000吨。到甲午战争前夕,日本海军主力舰总吨位已达到37000吨,大大超过了北洋舰队主力舰总吨位(不到30000吨)。而就在这六年间,北洋舰队未购一舰一炮,“排名前八”的辉煌,早已是昨日黄花。
更要命的是,当时的世界海军军事技术日新月异,日本后来者居上,无论是定购还是自造的军舰,装备的都是最先进的设备和武器,其平均航速远超过北洋舰队,而军舰上大规模装备的速射炮,更是北洋舰队所不具备的。到甲午战争前夕,北洋舰队在总吨位、航速、火炮功能上均劣于日本舰队,这或许就是北洋舰队在这场“国运相搏”的战争中首败于丰岛、再败于黄海、三败于威海卫的原因了。
清廷对北洋舰队的战略定位是“看家护院”,从来没有想到要用这支舰队去远洋作战,这种浅尝辄止的妇人心态决定了北洋舰队最终的失败命运。正因为战略上的不重视,才有停止购舰的愚蠢短视之举,并最终酿成了割让大片国土、赔偿上亿两白银的恶果。最具讽刺的是,清廷拿得出赔偿的巨款,却拿不出继续发展海军的钱,女人与孺子当国,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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