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见过最凛冽的寒风”,回忆起1884年4月,自己站在罗谭隘口的山坳中哆嗦颤栗的情形,英国人荣赫鹏这样说到。那一年他21岁,在驻印英国皇家龙骑士兵团服役,刚从一名二等中尉升任副官。
罗谭隘口位于中印边境拉霍尔地区的喜马拉雅山区分水岭,海拔4000米以上。“罗谭”在当地土语中的意思是“骨骸”,印度人认为这里是“堪供人类居住环境的尽头”,翻过这个隘口,山的那一边,是由寒风、冰雪与无尽的荒芜交织而成的死亡禁地。
然而,这个年轻人似乎对死亡的预警无动于衷,他兴奋地不停翻越罗谭隘口,“一路滑下去,有次还正面朝下摔倒,迅速下滑,幸亏有登山杖支撑……”。最终,荣赫鹏成功抵达了山的另一边,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寒冷、疲惫和饥饿,都无法替代他所看到的景象带给他的震撼:“月亮升到山谷之上,一个山峰接着一个山峰亮了起来……水晶般透明之空气,山脉积雪之皎白……有如不真实的梦境,散发着不属于人间的光华。”
也就在此时,一个念头如星星之火一般燃烧起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野望,终其余生,这生命禁区将成为他永远的宿命:“我只看到了喜马拉雅山另一面山脊的一小角,我渴望见到更多美丽的山景……我决心去西藏,到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去,了解那里的人,成就自我,以伟大的旅行家之名扬名千秋。”
寻找“约翰长老的王国”
西藏屹立在在亚洲的心脏地区--大陆板块的撞击耸立起绵延起伏的群山之中,海拔大多在4000米以上,直冲云霄。维多利亚时代的西方旅行家对此惊叹不已,将其称为“世界屋脊”。地处偏远的首府拉萨,因长期以来禁止外国人进入而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被称为“禁城”。
自北而南,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唐古拉山、冈底斯山-念青唐古拉山和喜马拉雅山,这些世界上最高的山峰群从三面切断了西藏和其他亚洲地区的联系,有限的交通关口,常年被冰雪封锁,有效地防御着来自外界的不速之客。
自公元七世纪中叶佛教传入藏地,这个自称是猕猴与岩魔女后裔的好战民族,气质上发生了显着变化。在十世纪他们的帝国崩溃之后,彻底退回群山环绕的天然堡垒之中,经幡、念珠、嘛呢轮、转经筒、受苦、赎罪、涅磐、天葬……这些元素构成了他们与世隔绝、隐忍修行生活的全部。
荣赫鹏不是第一个对西藏发生浓厚兴趣的西方人。早在公元前四世纪,古希腊最伟大的史学家希罗多德记载到,在印度北部和西藏有一种挖掘金沙的“大蚂蚁”,于是西藏便成了欧洲人眼中的黄金热土。到了公元1145年,西方人又深信不疑一个新的传说:统治西藏的是一个叫约翰的国王,他笃信基督教,“在财富、道德和势力方面超过了大地上其他所有的国王”。
诸如此类广为传播却又不知出处的传闻,实际反应了十字军时代欧洲对于东方的憧憬、对遥远地区进行十字军大征服的梦想。正因如此,约翰长老的故事在西方极其受欢迎,它直接促发了欧洲人前往东方寻找西藏的冲动。当蒙元帝国的骑兵横扫欧亚大陆之时,东方和西方不再是遥不可及,而第一批踏上寻找西藏之路的,是那些最为虔诚的基督徒。
基督徒到达西藏的记录零星散布于纷繁复杂的历史记载之中,事实上在19世纪之前,只有极少数人可以突破高山和沙漠安然抵达目的地。藏人并没有禁止他们的到来,而他们的传教事业却几乎全部夭折于此,对西藏的佛教神权政治没有任何的威胁。
但是到了19世纪,世界形势风云突变,西藏开始感受到来自相邻两个强大势力的压力。与此同时,传教士们逐渐退出,而野心勃勃的探险家们则开始登上这片雪域高原。
“大竞力”时代
从1833年就控制了印度的英国,稳步向北扩张,占领和征服了一系列小国诸如尼泊尔、哲孟雄(今锡金)、不丹等,将其影响力延展至喜马拉雅山区。与此同时,沙皇俄国向东向南在中亚地区大肆攻城掠地,继打通经由波罗的海进入大西洋、经由黑海进入地中海、以及占领海参崴取得东出太平洋的海军基地后,沙皇的触角又瞄准了印度洋--“要在温暖的印度洋里洗濯靴子”。如此一来,英俄陷入争夺中亚的冷战状态,史称“大竞力”(TheGreatGame)。而处于中亚心脏和枢纽位置的西藏,便成了英俄争霸短兵相接的角斗场。
藏人对这两个外来者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是异教徒,他们的到来必然损害自己的生活方式,于是干脆关闭边界,禁止与西方人往来,就像宗主国清朝政府所做的那样。
西藏的自我封闭反而更加激发西方人试图打开它的大门的冲动。这一时期,早期关于西藏的种种传说早已失去魔力,西藏和其他在欧洲人眼中低劣的亚洲文明并无二致。但这并不会减弱欧洲人对它的兴趣,一部分是因为冒险活动的乐趣,他们征服了南极、北极,却无人到达拉萨;另一部分则是为了科学研究,以及出于军事、政治目的的地图堪舆。于是,第一个抵达拉萨,便成了探险家、科学家与间谍们争夺的圣杯,都想第一个进入这座自1811年以后便无欧洲人涉足过的禁城。
在19世纪后半叶,许多人都想成为第一个抵达拉萨的人,但毫无例外都失败了。俄国陆军上校普热瓦利斯基尝试了五次,即使有骁勇的哥萨克骑兵保护,还是全部失败;美国外交家柔克义两次化装成中国朝圣者试图潜入,皆遭失败;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也扮作朝圣者进入,却在离拉萨仅有五天行程时候被发现,被迫离去……截至19世纪末,西藏在大约四十年的时间里,扼杀了约为十一次西方人前往拉萨的企图。
但藏人手中所持的中世纪武器,终究不可能永远抵挡住外面来的不速之客。1863年5月31日,夺得圣杯的人在印度出生,他就是荣赫鹏。
天生的竞力家
站在罗谭隘口凛冽的寒风中,荣赫鹏无比兴奋。对于他而言,最可怕的不是险峻的山峦、贫瘠的荒原和恶劣的天气。更不是那些关于死亡的传说,而是陈腐的现实生活、压抑的人际关系以及与年少时理想的渐行渐远。
他的父亲是驻印英国皇家炮兵团的总指挥官,毕生以帝国荣耀为己任;母亲来自英格兰西部一个富有的福音教派家庭,恪守教规,不苟言笑。荣赫鹏4岁时候被送回英国,由两个独身的姑姑照顾。这两个姑姑信教极为虔诚,小荣赫鹏任何在她们看来是品德松弛的行为,都会遭到她们用皮条鞭打的惩罚。这直接造就了他过度敏感、矛盾、压抑、害羞的性格。
他12岁时被送往名满英伦的克利夫顿学院,那是一所秉承维多利亚时代民族主义风潮的学校。其办学宗旨便是“培养高贵绅士的苗圃,一个为国家付出最大贡献的新基督教爱国骑士团队”。而事实证明,该学院的确培养了一大批经营大英帝国的人才。这些人大多成为军人、海员、官员、法官以及殖民地公职人员,足迹遍及全球,成为撑起庞大帝国行政架构的强大而稳定的中间阶层。
克利夫顿的每一个人都坚信将英国文化模式传播到世界各地是其义不容辞的宗教及道德责任,为此不惜发动战争甚至献出生命。身为其中一分子,荣赫鹏要在多年的人生历练后,才开始质疑这种思想,而在当时,他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在19岁时候,在离开英国前往印度赴职之前,他对姐姐艾米说:“我预感有一天我将终成大事。”
然而当他到达印度之后,才发现现实的残酷。在他看来,袍泽们沉溺于肉体的欢愉与罪恶,蓄奴、养马、吃喝嫖赌、论人长短……“这些龌龊的事情比较受欢迎”,荣赫鹏几近绝望,梦想中的军事荣耀与宗教成长变得遥不可及。在那样的环境中,他时常感到孤独,而本来就拘谨、压抑的性格,更使他成为同僚们眼中的怪人,“他经常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用望远镜观察鹦鹉、猴子和豹,却从不开枪猎杀”。
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军旅生活令他窒息,于是荣赫鹏将全部的闲暇与假期时间用于外出漫游。他一直梦想自己能过上儿时偶像罗伯·肖那样的生活。罗伯·肖是他舅舅,印度北部的大茶园主人以及豪勇不羁的冒险家,热衷于穿着印度原住民服饰,多次进入喜马拉雅山区旅行,曾获英国皇家地理学会金质奖章,英年早逝。
沿着舅舅的足迹,他穿越了喜马拉雅山区的罗谭隘口,雪域高原摄人心魄的夜景彻底征服了他,也唤醒了这个严谨、拘束、害羞的小个子男人内心深处的全部野心。事实将证明,他是天生的“大竞力”玩家。
投身荒漠
有趣的是,让荣赫鹏初尝成名滋味的是中国的其他地区而非西藏。从罗谭隘口回到部队后,他立即写信给英国皇家地理学会,询问有关西藏的种种情况。伦敦的回信代表了此前数百年欧洲对于那块神秘土地所知寥寥的尴尬:“我们……所有资料几乎全部来自学会'学者'的调查……如果您能亲自前往,相信必有有趣的发现。但我们也建议您,绘制地图路线极为重要……”。
在荣赫鹏之前,英属印度当局已经着力培养了一批印度土人,经过间谍训练后,乔装为商人、僧侣和朝圣者,跟着穿梭于印藏之间的商队进入禁区。这些人带着特制的装备,用蜜蜡封口的装有水银的贝壳、藏着三角仪的转经轮、夹层藏有六分仪和罗盘的皮箱,迈着固定距离的步伐在藏区行走,手上的念珠用于计算步数。就这样,九死一生的幸存者测绘了最早的西藏地图,但即使如此,大部分藏区仍旧神秘而无人涉及。
荣赫鹏很快学会了绘图和测量,他怀揣密令前往的第一个地区是满洲里。这是他据理力争才得来的任务,他认为这块夹杂在蒙古、西伯利亚和高丽间的土地有着无与伦比的战略意义,但当时大部分人对他的观点不以为然。完成任务之后,荣赫鹏写了详尽的探险报告,却被束之高阁。日后的历史证明了他的敏感:1900年,沙皇俄国借口整顿军务,挥军入侵满洲里;再后来,日本人占领了这里,扶植起一个傀儡政权,并以此为基地,将整个东亚卷入血雨腥风之中。
荣赫鹏第二个任务是重走马可·波罗之路。1887年,24岁的荣赫鹏行走在茫茫戈壁沙漠中,为了寻找中国通往印度的新路线。他的行程涵盖了中华帝国西北数万里之广袤疆域,“我用铅笔在地图上划线时,行程中隐含的未知、恐惧和不确定使得我更加兴奋……”。这条路线的终点是位于中印边境的分水岭,喀喇昆仑山边的一处海拔高达5800米的隘口,名曰穆斯塔格。在历尽艰险爬过穆斯塔格隘口后,这个矮小而内向的年轻人,面对着雄伟的喀喇昆仑山,释放出个性中被深深压抑的一面:“壮丽的山峰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顶峰覆盖着最纯的白雪,还有巨大的断崖……我到了白种人从未到过的地方……这个世界比我以前知道的美太多了,我因见到它而伟大!我怎么还会矮小呢?”
几乎是自杀式的探险壮举为荣赫鹏赢得了他梦寐已久的名声,英军驻印总司令向他发来贺电,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正式向他发出入会邀请,于是他决定衣锦还乡。称赞他进行了“人类最伟大的登山壮举”的声音不绝于耳,而一贯高傲的皇家地理学会更是发给了他象征荣誉的金质奖章,还请他登台演讲。“那是个令人永生难忘的夜晚,”姐姐艾米想必是回忆起当年初离英伦时弟弟说的话:“我亲爱的弟弟站在那些博学的先生们之间,讲述他的旅行,看上去如此年轻和俊美。”
宿命无常
看上去一夜之间荣赫鹏成为了帝国宠儿,但那只是浮云表象。事实上,声名鹊起使得原本孤傲、呆板、拘谨的他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之中。中国之旅让他负债累累,每月的薪饷被勒令扣除200卢比。让他更受打击的是,军团上校毫不留情地警告他,绝对不允许再度擅自离开。他梦想中的西藏瞬间变得遥远无比,所有的计划都变成了体制和人情的牺牲品。他只能回到“无趣和无意义”的军旅生活中,整个一个夏天,他都在高温下行军、敬礼,“整日检阅士兵制服上的尘土”。
理想破灭使得荣赫鹏脾气更为古怪、乖戾,所有人都无视他的存在,升迁之道早已停滞,并且娶了一个强迫他答应永不做爱的老女人。一度伟大的探险家在他最年富力强的年月,陷入穷途末路之中。
直到认识了另一个“大竞力”的玩家:乔治·寇松,荣赫鹏的命运才再度发生重大转折。
与荣赫鹏一样,寇松对西藏迷恋无比,并且坚信沙俄是英国在中亚最危险的敌人。这位“粉红脸颊,头发一丝不乱,总是微弯着腰以卓越风度和人交谈”的年轻的英国下院议员很早就开始关注起荣赫鹏的探险活动,并谋划着有朝一日送荣赫鹏进入禁城。
机会终于来了,1899年1月,年仅38岁的寇松被任命为印度总督,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朋友荣赫鹏,让他做好前往西藏的准备。荣赫鹏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整整15年。
拓殖
寇松就任印度总督之时,正值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狂潮汹涌。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之后,以《辛丑条约》的签定为标志,清政府在实际上已经没有能力控制地方了,遑论边疆。用一位美国驻华公使的话来说:“清廷除了直隶一省而外,事实上没有地方剩下来给美国了。”
在争夺西藏的竞赛中,沙俄似乎走在了英国人的前面。1895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亲政。沙俄扶持下的蒙古喇嘛德尔智在取得西藏喇嘛上层人物的普遍信任后,大肆鼓吹俄国乃是佛经中所说的理想国“香巴拉”,他竭力让达赖相信“英国北侵,藏事威迫,清政府不足恃,只有依靠俄国才可挽救喇嘛教的命运”。于是在三番五次互遣密使交往之后,达赖正式亲笔向沙皇提出要缔结“俄藏条约”。
拉萨与彼得堡之间的眉来眼去,自然引起了英国的极大不安。寇松分别给达赖写了三封信,要求与西藏谈判、通商。不出所料,英国人的要求被拒绝了,让寇松更为难堪的是,达赖甚至连信都没有拆,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理由是:根据清政府规定,非经驻藏大臣同意,“我不能给任何外国政府写任何信件”。
达赖的谎言让寇松勃然大怒,眼看着俄国即将据西藏为己有继而逼近印度,他如坐针毡。此时,英国和日本业已结盟,日俄两国在中国东北地区的争夺已趋白热化,日俄战争一触即发。寇松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对西藏发动战争。
血腥旅途
1903年5月20日,即将迎来40岁生日的荣赫鹏,被寇松邀请到避暑胜地西姆拉的一个赛马场。坐在躺椅上,看着马匹在面前走动,寇松告诉荣赫鹏自己决定“对西藏采取强制措施”,并对他说:“全印度没有人比你更加胜任……”。荣赫鹏的反应让他的朋友无比满意,“我毫不犹豫地建议尽快破处喇嘛们的权力,以避免他们继续自私地阻碍西藏与邻近英国地区的繁荣。”
在等待多年之后,荣赫鹏终于踏上了去往西藏之路,只不过这条路注定因他而以血腥作为标志。1903年12月,荣赫鹏率领着两千士兵,越过则里拉山口进入西藏。后面跟着由一万多名苦力、七千头骡子、四千头牦牛、三千匹矮种马以及六头骆驼组成的散乱部队。随行的还有几个媒体记者,他们不想错过这个堪称新世纪头条的重磅新闻。
在起初的四个月内,英军未曾遭到任何阻拦。士兵们所要抵抗的最大敌人,是恶劣的环境。冻疮、雪盲,这些常见的高原病症困扰着他们。而荣赫鹏看上去并不受影响,他每天早上洗冷水澡,并且长时间在户外阅读、书写、冥想。
四个月后,英军到达了古鲁镇,藏人的抵抗终于出现了。广阔的荒原中央,大约1500名藏兵聚集在临时搭成的低矮的土墙后面,等待着敌军的到来。他们的人数多于英军的先头部队,但武器却落后三百年,大多数是大刀、火药枪、弯弓和弩矢,有些人还穿着中世纪的甲胄。
马克沁机枪、现代步枪、重炮,一齐对准了藏军。不时还有英国人嘲笑藏人的声音划破令人难受的宁静氛围。那一道低矮的土墙,隔开的不仅是两只军队,还有文化、时空与信仰的悲剧式深渊。
西藏部队的将军赖丁代本前来交涉,荣赫鹏不为所动,他给了藏人十五分钟时间解除武装,否则就将进攻。然而这些藏兵在来古鲁之前,就已经接到了达赖的命令,即使无法战斗也不能让开。他们的胸前都挂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达赖加持过的符咒与祝福,达赖告诉他们这小包可以使他们刀枪不入。纵使不相信,他们也别无选择,即使面对被屠杀的命运。
十五分钟后,一声枪响划破了寂静,一场屠杀开始了。四分钟之后,七百多具衣衫褴褛的藏人尸体倒在荒原之上,他们身上的符沾着血液、散落四处。这时令英国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剩下的藏人停止抵抗,转过身去,没有逃跑,而是低着头慢慢地走开。士兵兰登回忆说:“他们那缓慢的步伐,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每日邮报》的随军记者埃德蒙·坎德勒默默注视着溃散的藏军,看着他们痛苦地表情,他尝试着理解他们的心境:“祈祷、咒语、符,以及至高无上的圣人都背叛了他们。他们低头而行,就像是他们的神幻灭了。”那一天,是1904年3月31日。
闯入禁城
藏人的圣人的确背叛了他们,1904年7月31日,十三世达赖土登嘉措仓皇逃往内地。而几天之后,8月3日,英军兵临拉萨城下,他们未受任何抵抗,大踏步地进入了禁城。
荣赫鹏曾经希望以间谍的身份潜入拉萨,现在却扮演者征服者的角色。然而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落之情:“许多旅行家都强烈希望看到拉萨,我们现在就在这圣地。除了布达拉宫,这里没有什么很重要的地方。”
拉萨的居民们对英国人的到来表现出十足的满不在乎,除了乞丐,街上很少有人。人们从店铺和门槛内向这些侵略者投去一束束满不在乎的目光,甚至没有愤怒和敌意。这让侵略者们感到非常失落,他们将此次行动的意义转向布达拉宫,而达赖喇嘛的逃走,亦使占领这座高达巍峨的建筑物失去了它强大的满足感--达赖的离去,拉萨在某种意义上也就不再是一座圣城。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在和留守的上层僧人以及驻藏大臣的谈判之后,英国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荣赫鹏敲开了西藏的大门,为他的祖国和他年轻时期的梦想赢得了利益,但直到他将离去时,西藏才给了他真正的礼物。
达赖逃走后,在藏传佛教格鲁派中地位仅次于达赖和班禅的甘丹墀巴活佛被请来主持谈判。这位和蔼可亲、目光敏锐且“令人赞叹地绝对严守戒律”的老人,给荣赫鹏极其强烈地心灵震撼,他瞬间消除了对喇嘛的种种偏见。
而当9月22日,英军离开的前一天,甘丹墀巴活佛找到荣赫鹏,送给他一座小铜佛,对他说到:“我没有钱,只能送你这座普通的佛像。我们佛教徒注视着佛像时,心中只会想到和平。每当你看到它时,我希望你能想到造福西藏。”
荣赫鹏心怀感动地收下了佛像。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将佛像放在马鞍里,朝着附近的山脉策马而去。万里无云的天空显现着青藏高原特有的湛蓝色,远方的山峰笼罩在紫霭之中。他下了马,坐在岩石上,凝望远处的群山,思考甘丹墀巴的话。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和周围的环境充满了莫名的从未有过的喜悦。“这是我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刻,”数年后,荣赫鹏写到:“一如初恋的浑然陶醉,这样的喜悦揭示了人间必需的美善。我领悟到人的内心都是美好的,邪恶不过是其表象,简单地说,人心即佛……我再也不会产生坏念头了,再也不会与任何人为敌了。整个自然界和人类都将沉浸在玫瑰色的灿烂光芒之中……”。
荣赫鹏沉浸在某种神秘的宇宙性灵体验中,此刻他对世界充满了炽热的爱恋。
这次的征服、胜利和条约并没有给荣赫鹏带来英雄的荣耀,反而又招来一大堆麻烦。沙俄首先向英国发难,美、法、意等国继而指责英国垄断西藏贸易……一时间英国在外交上极为被动。另一方面,自由党将入侵西藏作为指责保守党政策的把柄大肆利用;而在印度,总督寇松与国务大臣布罗德瑞克的明争暗斗也波及到了荣赫鹏。他最终做了政治斗争的替罪羊。
舆论方面,对此次入侵持否定态度也是主流。亨利·克顿爵士直捣帝国主义者的忌讳,质问入侵西藏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说那些所谓“无法抗拒西藏禁地散发的荣耀”,打着“促其进入文明时代”的旗号,“想要踏进达赖喇嘛的宫殿一探究竟”的若无旁人的心态,无非就是“想把他从宝座上扯下来加以羞辱”,而原因不过就是“仅因为他是那个古老王国的统治者”。
“再也没有人类不曾堪绘过的地图,或者未曾拍照过的禁城了。我们为什么不留下至少一座城池呢?”《每日邮报》的随军记者埃德蒙·坎德勒反思这次入侵,心情十分复杂。
寇松本人也不无抱歉地写信给斯文·赫定:“我非常羞愧侮辱了你朝思暮想的新娘……”。
荣赫鹏从西藏回来之后,表面上仍忠于他的帝国,相继担任省长、皇家地理学会会长等职,但也开始热衷于提倡印度自治,并主持建立了世界信仰大会,该团体致力于倡导不同信仰人群相互容忍共存。他依旧热衷于攀登高峰、探险,同时也沉溺于心灵神秘体验、外星人等话题。
1942年,大英帝国早已褪去往日的荣光,在世界大战的炮火中苟延残喘。7月31日,荣赫鹏离开了人世,甘丹墀巴送给他的佛像一直伴随在他身旁,最后又陪着他进入了坟墓。他最后的愿望是在墓碑上刻上他赢得可悲胜利与得到终极救赎之地--拉萨--那座矗立在过去与未来的禁地核心的圣城。
西藏的神秘吸引力并未因荣赫鹏的征服而削弱,这种诱惑始终顽固地存在于西方人的思想中。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来往往,仰望着他们幻想中的高山。关于西藏的故事永远都是从梦想到现实,然后又回到想象的轮回。永远不变的只有寂静、悠远的雪域高原,一阵风吹过,发生的故事便消失的了无痕迹,只有一串串经幡在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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