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抵制浪潮的起起伏伏,伴随着中国与外部世界关系的进展。在一开始,抵制指向的是倒退回封闭自足的过去;到后来,抵制是对于外来压迫的反应,也夹杂着长期屈辱形成的敏感和偏激;再往后,抵制有了意识形态的内容,受不是东风压倒西方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零和思路所支配;到与世界已经有了紧密联系的今天,抵制更多的只具有象征意义,更多的是一种过去时代的回声。
第一回合:当走兽遇上飞禽
建立在普遍的自然经济之上的官僚制大帝国,社会秩序的确立在很大程度上仰仗儒家道德的运行,而不是法律对相关利益冲突的调整,“息讼”、“崇本抑末”等等措施的推行,“存天理灭人欲”等道德价值的张扬,在根本上都是为着减少利益冲突,以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反之,市场体系建立在个体利益的张扬和追求之上,并通过法律对利益冲突进行调节。两者之间的关系犹如冰之于火,难以并存。
即使西方凭借坚船利炮撞开国门,并试图通过不平等条约将全球市场体系强加于中国,但在1840年和860年这两次战争期间,被大炮撞开门户的国度,并没有准备接纳外来事物,而抱有深深的警惕和拒绝。自上而下,天朝的人们依旧幻想着有一天外夷带来的噩梦会自行消失,至多只是边疆的一些些微干扰,古老的帝国还将在自身的逻辑下继续运转下去。
在当时租界里的英文报纸和使团官员的报告中,充斥着外国人已得其门,却依旧难以深入的抱怨。1846年第一次排外风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迫于条约压力,广州官员被迫允许英国人入城居住,但是,民意对此一边倒地反对,甚至,愤怒的怒火直指当事官员。面对愤怒的拳头和石块,广州知府仓皇逃窜,衙门也被一把火烧掉。要知道,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这种举措不啻是在造反。反过来也就表明,当时的社会意识是何等地拒绝华夷杂处的前景。或许,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真正含义,指的并不是坚船利炮所带来的强弱悬殊,而是走兽必须变为飞禽的痛苦转变。
抵制英人入住城内,其实是在捍卫传统社会的纯洁性,是一种试图维持传统方式的努力。不幸的是,飞禽既然已经飞临上空,它就将一直在此盘旋乃至栖止,全球资本主义的进程势必将所有非西方民族纳入进来。
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再次失败, 真正开始了走兽学习飞行的进程。从“师夷长技以制夷”到洋务运动,走兽开始向飞禽学习。但是,毋庸讳言,这一阶段的学习相当肤浅和表面,并没有认识到飞禽的双翼??近代国家体制和市场体系??才是腾飞的关键,只看到了飞禽的尖喙利爪。官办几个制造局,引进几只舰队,训练若干新军,洋务运动只不过让走兽磨利了一点爪牙,却依旧在地上匍匐爬行。
义和团的出现,可以看作是濒临绝望的走兽最后的反抗。义和团的失败,标志着以回到过去的封闭自足为目标的抵制的结束。这个民族,从此开始了全面的转变,并以此来应对飞禽的挑战。
第三回合:当走兽长出双翼
在1905年这个年头,既有废科举和五大臣出洋考察这样划时代的举措,也有抵制美货这样的民间自发行为,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反差更能说明当时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的吗?在当时以及随后的几十年间,一方面,是中国已经不再拒绝向西方学习,而是开始以西方为榜样和老师:亚洲第一个共和国的建立、实业救国口号的盛行,都显示出由走兽向飞禽转变的努力,毅然告别了回到封闭的幻想之后,曾经庞大的走兽于今成了破壳而出的菜鸟。而在另一方面,则是此起彼伏的对外部欺凌和羞辱的自发抵制和反抗。既是老师又是强盗,或许就是当时人对西方的看法吧。
1905年,美国要求续订于1894年签署的《中美会订限制来美华工保护寓美华人条款》;
1919年,巴黎和会上,日本要求继承德国在华利益;
1931年,日本关东军发动“九一八”事变,吞并东北;
所有这些来自外部的欺辱,都引发了民间自发的抗议,当弱小的民族国家政权无法有效抵御外来欺凌时,社会被迫做出了强烈反应,运用抵制这一工具,试图发出自己最后的怒吼。有若干研究表明,这种抵制在经济上是不合算的。但是,在这样的时刻,理性是没有说服力的。在当时落后的通讯、交通和教育条件下,抵制的风潮能够席卷全国,本身就显示出弱小民族的不甘与挣扎,具有充分的正当性。
就这样,抵制某货这一行为从此混杂了两种可能,它既可能是针对国家行为,从而具有充分的正当性,但也可能是针对民间行为,而不能不说是一种过度的联想
第四回合:当走兽变为飞禽
历经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战,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的最终建立,由帝制国家向民族国家的现代转型基本告成。由于历史的特殊缘由,中国加入了东方阵营,以一种新颖的方式展开了自己的现代化历程。在共和国的前30年历史中,中国并没有选择与外部世界隔绝,即使在与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交往也出现问题之后,中国与第三世界外交依旧轰轰烈烈地展开,并最终于1971年回到了联合国。
开始于30年前的改革开放,尤其是发端于1992年的全面开放,重塑了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也让这种意识形态思维暂时沉寂了下来。从1990年代“让中国走向世界,让世界了解中国”,到今天“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口号的变迁见证了中国与世界日益紧密的联系,加入WTO、成功申办奥运等一系列的步骤,则标志着中国初步完成了由走兽到飞禽的历史巨变。历经160多年,中国终于由一个传统的封闭帝国转变为一个自立于全球体系当中的民族国家。
但是,民族意识的高涨也带来了新的现象。无可否认的是,即使是在冷战已经结束,全球化日益进展的今天,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也远非田园牧歌式的诗意,而依旧存在着若干的矛盾乃至争端,而人民与人民之间的交往也依旧存在着误解、偏见乃至恶意的歧视。只不过,这些并非事情的全部,更应该看到的是,中国在与世界的日益交融中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发展进步,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中国人与外国人之间的密切交往,也获得了从未有过的亲善和互利。
可是,近年来,一种我称之为商业民族主义的东西开始大行其道,一些传播工具对外部世界的信息加以精心裁减后再商业化传播,这种手法拥有了极大的受众,并由媒体到网络,敌意和不信任的气氛在相当群体中蔓延。通过对历史屈辱的强调,通过意识形态化的敌对意识和阴谋论思维的发酵,将每一次中外之间的矛盾争端,上升为你死我活的对立,将特定的事件,上升为整体的对抗。与这种夸大情绪相伴随的举措之一,就是呼吁抵制所有带有特定民族国家符号的事物。
很显然,在全球化日益深化的今天,对带有特定民族国家符号的事物一体加以抵制的呼吁,已经悄悄化作了某种只具有象征意义的举动。这表明,随着中国由走兽变为飞禽,成为相互依存的全球体系中的一员,不仅义和团时的封闭倒退指向已经荡然无存,即使是遗留的文化“病灶”以及残留的意识形态对立思维,也日益失去其充分的说服力。
无可否认的是,随着中国的迅速发展,部分西方人产生了某种忧虑乃至恐惧的心理。但是,无论如何,飞禽不可能退化为走兽,中国还将与整个世界一道在更加全球化的环境下发展演进,在这样的时代,抵制某个特定国家符号的一切事物,更像是遥远时代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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