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一座多风的城市。老舍爱极了北京,下笔描述时总是那么温婉可爱,但一提及北京的风,也不禁色变:"寒风卷着黄沙,鬼哭神号地吹来,天昏地昏,日月无光。青天变成黄天,降落着黄沙。地上,半空中,黑黄上下,渐渐混合,结成一片深灰的沙雾,遮住阳光。太阳所在的地方,黄中透出红来,像凝固了的血块。"
风大到极处,便成了风灾。很多人都以为,只有台风才会掀屋拔树,其实不然,在北京的历史上,曾经有过几次奇特诡异的风灾,不仅连人带驴从正阳门吹到了崇文门才落地,还惹得康熙大帝下旨把礼部狠狠?了一顿。
大风充当"滴滴司机"
据清王士?所著笔记《池北偶谈》记载:康熙十五年五月初一日,北京突然刮起了大风,霎时间变得天昏地暗,路上行人纷纷躲避,这时,一幕奇怪的景象,让原本半眯着眼睛的人们都不禁瞪圆了双眼:只见一个骑着驴路过正阳门的人,突然被风卷到了半空,"御风行空中",那人吓得紧紧抱住驴脖子不敢动,"至崇文门始坠地,人驴俱无恙",这还不算飞得远的,"又有人在西山皇姑寺前,比风息,身已在京城内",按照今天的滴滴专车计算,假设从香山正门到北海,全程至少节省了120元费用。
平地起风,卷人数里,即便是在各种妖怪传说大行其道的古代,也不是常见之事,何况发生在京城之内,属于"祥异",按规矩礼部必须上奏皇上知晓,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上奏,这一下惹怒了明察秋毫的康熙皇帝。转过年来,康熙新账老账一起算,下旨给礼部申斥道:"帝王克勤天戒。凡有垂象、皆关治理。故设立专官、职司占候,所系甚重。一切祥异、理应不时具奏。今钦天监于寻常节气、尚有观验。至今岁三月霜雾、及以前星辰凌犯、应占奏者、并未奏闻。皆由该监官员蒙昧疏忽、有负职掌。尔部即行察议具奏。"
《清实录》亦记有此事:礼部接旨后,商量了一番,上奏说,钦天监南怀仁"疏忽溺职、应交吏部议处",康熙帝当时正在和吴三桂打仗,火炮修复事宜急需南怀仁的辅助,再说遇到个事情就把国际友人拉出来背黑锅也不大露脸,于是"从宽免之"。
大风将人吹到天上,带到很远才落下,其实并不鲜见,一般造成这种"奇事"的罪魁祸首往往是龙卷风。有媒体报道:2001年5月28日,铁岭市昌图县就发生过类似事件,突然袭来的龙卷风将一周姓村民连人带驴一起卷出500多米,周某毫发无损,驴摔折了腿骨;2019年10月4日,台风"彩虹"带来的强对流天气在广东顺德形成龙卷风,把一个充当保安室的集装箱吹飞达百米远,所幸里面的保安只摔折了肋骨。
在我国古代笔记中,比较早地记载过龙卷风现象的,是宋朝科学家沈括所著的《梦溪笔谈》:"熙宁九年,恩州武城县有旋风自东南来,望之插天如羊角,大木尽拔。俄顷,旋风卷入云霄中。"旋风渐渐逼近,所有经过的县城官舍、民居商铺,"悉卷入云中"。就连县令的儿女、奴婢,也都被旋风卷到高空之中,然后坠落地面,死伤者数人,民间百姓死亡、重伤、失踪者更是数不胜数。这场风灾之严重,竟将整个县城夷为废墟,不得不异地重建。
大风将逃犯"抓捕归案"
应该说沈括到底是科学家,一部《梦溪笔谈》对很多奇异的自然景观,都只记录其现象而不是妄加猜测,甚至做出非神即鬼的结论。相比之下,大部分古人见到龙卷风,往往会认为是"龙取水",比如元代政治家杨?在《山居新话》中这样记载:"至正戊子小寒后七日,即十二月望,申正刻,四黑龙降于南方云中取水,少顷又一龙降东南方,良久而没。"其实就是发生在嘉兴地区的一场龙卷风。
有些龙卷风是随雨而至或傍雨而来,这对于古人而言还好"理解",飞龙在天嘛,但是遇到那种平地而起的龙卷风,就别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竹叶亭杂记》是清朝学者和画家姚元之的作品,卷七中的一节,记载了乾隆二十三年农历七月九日发生在平谷县的一场大风,时间是下午三点到五点,"有黑云起于天望山,若旋舞之状,自山而西,复折而东。过西阁村,屋皆倒,拔其椽盘空而舞,屋瓦翩翩如燕子。其风直至独漉河边,陷地作坑,宽三亩余,黑水注焉"。这场风搞得当地百姓议论纷纷,"或曰龙为之,或曰蛟为之"。读者可能分不大清龙和蛟的区别,其实它俩都是神话传说中才有的动物,外形上差别不大,但龙主要在天上积云布雨,蛟则在江河里折腾。对于这次平谷大风的罪魁祸首,姚元之认为可能跟这两种神物都没有关系,"余谓蛟龙行必以风雨,而蛟之起未有不被水者,是日但见黑云挟风而奔,无雨无水,不知何怪,殆非蛟龙也"。而从现代气象学的角度分析,"若旋舞之状"、"盘空而舞"等现象,都表明这是一次很典型的龙卷风发作,确实不必从神话里找辙。
此前"叙诡笔记"中,我们讲过随园主人袁枚当县令时断过的一起案子,有个韩姓女子被龙卷风吹到离家九十里的另外一个村子,本来与之订下婚约的夫家,怀疑其是因奸情私奔,想退婚,袁枚以郝文忠《临川集》中的一首诗成功劝和。这一事件在当时非常有名,是基层官员正确调解人民内部矛盾的典范,以至于两江总督尹继善大发感慨:"可谓宰官必用读书人矣!"清代学者方?师在著名笔记《蕉轩随录》中对此不仅有非常详细的记录,还提及了纪晓岚在遣戍乌鲁木齐期间见过的一起"大风抓逃犯"的奇事:有个名叫徐吉的在押重犯,突然越狱潜逃,相关机构赶紧发出"通缉令",昌吉县的官员们接到后,不以为然,因为昌吉离那监狱足有200里远,中间隔着沙漠戈壁,无论如何徐吉也不可能逃到这里,正在这时,突然刮起大风,黄沙漫天,"有一人自天而下",落在县衙的场院里,正是徐吉!他竟是被风吹来的,据他自己供述:"被吹时,如醉如梦,身旋转如车轮,目不能开,耳如万鼓乱鸣,口鼻如有物拥蔽,气不得出,努力良久,始能一呼吸耳。"在纪晓岚看来,"此在彼不为怪,在他处则异闻矣",因为当地经常发生风灾,正是老天爷用大风将在逃犯人"抓捕归案"。
大风专门扒人衣服
不过要论起北京历史上最诡异的风灾,当属发生在明朝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的一场大风。此一事件被记录在民国初年由王伯恭撰写的笔记《蜷庐随笔》之中。
王伯恭早年曾经被李鸿章派往朝鲜帮办军务,后来又任湖北宜昌府通判,192019年袁世凯做大总统之后,他曾任陆军部秘书。乙酉年农历正月十四日,他住在北京李铁拐斜街一个名叫张栩人的朋友家中,早晨起来,便听见屋子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四壁都在微微发颤,窗户缝传来刺耳的尖叫,好像魔鬼在吹口哨一般,他打开门一看,"忽大风从西来,顷刻尘沙漫室",赶紧退回屋子关上门,四周黑漆漆的,只有点燃蜡烛才能看清东西,"历数十刻始开朗"。
虽然久居北京,对京城的风沙早有领教,但这场大风以其遮天蔽日的恐怖,还是给王伯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六年后,辛酉年(1921年)的农历三月六日,更大的一起风灾突然袭来,历时两天两夜而不停歇,街上躲避不及的行人,竟有被吹到护城河里去的。王伯恭认为:"北地多风,诚不为怪,而历时两日之久,则亦罕有",因此他发出了"可骇也"的叹息!
将这两起自己亲历的风灾联想于一处,王伯恭突然起了好奇心,决定查看一下北京历史上最大一起风灾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结果从明代笔记中找到了一条:天启七年,大风从卢沟桥刮进了紫禁城,宫殿摇撼得像快要坍塌一般,天启帝朱由校害怕极了,也顾不得做木匠活儿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院子里抱头鼠窜,摔倒了好几次。皇城外面的商铺集中地,竟有整间房屋被吹到数十里外的。最奇特的是,这场风极其流氓,专扒人的衣服,而且不扒光决不罢休,"人之衣履,褫剥净尽,妇人在车中者,无不裸露,而衣裙皆无踪迹"。最为奇葩的是,有的人被刮进了院子角落的空坛子里,还有的行人被刮进了空房子里的衣柜中,等得救时也都一丝不挂,难怪王伯恭啧啧称奇:"此亦亘古奇灾矣"!
北京的可爱之一,就是凡事都可见到,却大都不过分,风也一样。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北京的风还是温柔的、舒缓的,这也正成了老北京风筝行十分发达的原因,有道是"北城黑锅底,南城大沙燕",沙燕是老北京最有代表性的风筝,上边是个头形,中间连身子带膀儿是个横放的椭圆形,下半截是两只燕尾形的腿儿,沙燕甭管肥瘦,都是彩色的,倘若涂成全黑,就是"黑锅底",风起的时候,漫天飞的大沙燕、黑锅底、龙睛鱼、花蝴蝶,将京城的天空点缀得五彩斑斓,还有瓦片儿形的"屁帘儿",也能让满胡同都溢满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尖叫声。
所以,才有那么多文人墨客对北京的风与多风的北京那么宽容。譬如吴伯箫说:"真是!什么我都想念呢!连初冬来呼呼的大风,大风里飞扬着的尘土,我都想。"再譬如钱歌川说:"北平若没有了飞沙,我们一定要觉得有点不够味,缺乏一种构成这个故都的要素,而感着缺陷了。"更难得李健吾的一番心境:"住久了北平,风沙也是清静……"而对于今天北京的两千万居民而言,风也是最值得想念的事情之一,尤其当雾霾袭来时,每个人都在凝视着手机,像等待十年不见的初恋一般,等待着朋友圈里有人发出那张大汉飞奔的图片:"乡亲们,好消息!再坚持一下,据说风已经到张家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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