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蕙
（
1
）汤水汤汤，我心芳香。汤水汤汤，我心向往。
（
2
）此刻，我们正站在汤阴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这是河南省最壮观的初夏时节，一望无际的麦地伸展到天边。在这无垠的麦地中间，空出了一个偌大的院落，就是现场的所在
——
汤阴县周流村中的岳飞墓园。
（
3
）在这片诞生英雄的土地上，没有佛教的大雄宝殿，没有哥特式的天主教堂，没有道观和清真寺，也没有其他一切拜祭神，只有岳飞庙。
（
4
）说话间，我们迈进了
“
老岳爷
”
先茔墓园，走入第一间享堂中。大殿正面，是
“
老岳爷
”
一尊高大粗壮的彩绘雕像，完全民间手法：虎背熊腰，方头阔脸，粉面朱唇，浓眉大眼，威风凛凛，浩然正气。一看就是出自最优秀的民间艺术家之手，手传心声，塑造的是家乡百姓心目中原汁原味
的
“
老岳爷
”
形象。
（
5
）每在这里，有两个日子是神圣的，比过还过。一是
（
6
）汤水汤汤，我心铿锵。汤水汤汤，我心雄壮。
（
7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看的小人书，上面有岳飞骑着战马，双手舞动大枪，枪挑小梁王的雄姿；也记得看到最后，是岳飞和站在他身后的岳云，俱双手被绑，一脸悲愤，在风波亭英勇就义前的最后形象。及至后来稍长，第一次读到岳飞的《满江红》。
（
8
）当时读罢这首词，我整个人就僵在那里，感觉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被点燃、升温，直至沸腾！岳飞大将军的那种磅礴大气，那种正义凛然，那种对国家和民族至深至炽的爱，对敌寇切齿切心的恨，那种视死如归的尽忠报国之情，化作熊熊烈火，从此就开始在我身体里持续燃烧！最瑰丽的感觉，仿佛自己抛却了女儿身，回到千之前的古战场，跟着大将军
“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
（
9
）我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立正站好，向岳飞大将军行注目礼。我身旁，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李存葆。早上出门时，我看见他穿上了军装，扛着将军徽章，全身上下庄严肃穆，连一个皱褶都没有。他慨然说：
“
今天是去拜见岳飞，我得着正装，以示我的敬仰。
”
（
10
）我们朝岳飞雕像深深鞠躬。就在此时，我再次看到走遍汤阴皆如是的一个景象
——
在岳飞大将军的雕像前，一字排开，只供着三碗清水。
（
11
）的确是水，不是酒。这三碗清水每天都换，这个院子每天都清扫，都是老百姓自发做的。
（
12
）为什么是水，不是酒？
（
13
）汤水汤汤，我心郁郁。汤水汤汤，我心悲伤。
（
14
）我端详着第一碗清水，八千里征云战月，他一次次从血雨腥风中将胜利高高举起，拯救百姓于水火，托举国家于危难，令敌人闻风而胆寒，亦是敌人永远攻不破的钢铁长城。这一张功勋累累的战功表，如清水一样澄明、清明、透明，不掺有任何杂质。
（
15
）我又端详着第二碗水，三十征战一步一个脚印，直至成为支撑南宋江山的擎天柱。朝廷的嘉奖可以不算，视功名为尘与土；百姓的歌颂也可以不计，只算是鞭策前进的不竭动力；为保家卫国，他把儿子、孙子乃至全家都送上了前线，一片耿耿丹心，天日昭昭。而他自己得到的是什么呢？除了敌人的惧怕，就是百姓的这一碗清水了
!
（
16
）至于第三碗水，当我的目光落在它上面，眼眶突然潮热了。谁都知道岳飞是被秦桧恶党害死的。这千古奇冤，虽然后来平反昭雪了，虽然后来令秦桧恶党永远地跪在岳飞大将军的面前，任天下人唾骂。可是，英雄已去，白云悠悠，山河破败，回天无术。
（
17
）汤水汤汤，我心切切。汤水汤汤，我心激荡！
（
18
）我扑向三碗清水。
（
19
）清水亮亮堂堂，倒影中，又映出岳飞大将军手握巨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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á
n
），拧着卧蚕眉，一脸的悲愤表情。我肃然一顿，悟出了他写的是什么
——
（
20
）他在写：
“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
（
21
）他在写：
“
还我河山！
”
（
22
）他在写：
“
尽忠报国。
”
（
23
）他在写：
“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
。
（
24
）这最后的八个字，是岳飞大将军临终在狱案上写的，是他的绝笔。我坚信，就像他心中还有未竟的英雄事业一样，他心中也一定还有未竟的切齿誓言。那千般悲愤，万般慨叹，想来，应该凝结成四个字
——“
灭除宵小
!”
（选文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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