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斌
深入贺兰山,其实是深入石头。
石头是冰凉的,尽管是炎夏;石头让我感动,尽管被柏油路和现代交通工具宠坏了的脚板早已叫苦。
树还没有长成气候,只是一种点缀,而这正好突出了石头。
为了认识石头,我摘下了有色眼镜。
山顶青雾缭绕,如同一种情绪,从遥遥上古流来。我的心是一个盆子。我不敢说话,我怕稍不小心就会打翻盆子。同行的欢声笑语这时听来恍如隔世,古怪而又陌生。
我尽量磨蹭在后边。为的是保卫自己的一种心境。
才知道真正的旅游是多么孤独;我是多么希望身边有一个知心的朋友,能够帮我端好盆子而不将它打翻或搅混的朋友。
然而,今天没有。
我将孤独折叠起来,上路。
石头是无处不在的。
无处不在,就成了山。反而让人忽略了石头的具体。石头貌似散漫,似乎表达着一种极大的自由,而又那么富有秩序。石头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位置,一派道家风骨,那么坦然、宁静。我真纳闷,这些石头怎么就不躺到舒适的城市或者平川里去呢?
等同行远去,我偷偷买了炷香,为太上老君点了。并且极其虔诚地磕了头。这倒不是我一定要走他老人家的后门,而是感动于他的宁静淡泊。在世人疯狂地追金逐银的今天,他仍能一如既往地隐居山中,将心变成一颗冰凉的石头,这该是一种何等的超脱。
从老君庙出来,一阵刺耳的乐声摇滚而来,有着很强的霸道味道。原来前面是一个小亭子,在几条路的汇合处。无法逃避。各种饮料横亘着,同样无法逃避。这种曲子,不知太上老君是否听得惯;这种饮料,不知太上老君是何见地。
倒是送子娘娘的香火更要旺盛些。好心的娘娘莫不知道基本国策吧。
同行在一个阴凉处歇了。我却决定爬笔架山。这个决定是在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做出的。
做一次真正的笔。
才知道做一次真正的笔是多么不容易,需要带盐的墨汁和孤寂。
终于搭在那个笔架上。
笔架无比气势地打量着一望无际的平川。我说不清她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还是在面对方格稿纸凝神遐思。
这时,我从未有过地强烈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笔杆子。
笔杆子是一种汗水的角度,一种孤独的角度,一颗摩天的头颅
我是一杆什么笔呢?
我头上的狼毫在风中根根耸立。红色的墨汁在体内奔腾喧嚣。
四面徒然低落的笔架山异峰突起,显然无比孤独,不知是何人将她置于此地。又到底是是等待一杆什么笔?又是为谁恣肆胸臆做这千年的铺垫?
塞上明珠莫非就是她的点睛之笔?
躺在被时间打磨得无比光滑的石头上,静静地将自己变成一杆笔。夏天,我的头上冷汗涔涔。你是一杆什么笔?笔架山知道。她是一杆秤啊!
做一杆真正的笔。
而要做一杆真正的笔,就要先将心变成石头。
也许世上最能保持自己的心的就是石头了。
对石头来说,日月星辰也好,风雨雷电也好,同是一件衣裳。
不是金子。金子可以穿越时间,却穿不过世人的心。
头顶白云悠悠,身下笔架巍巍。我不知停留在时间的哪一截。又是为哪一篇文章而来。
既然是一杆笔,就得离开笔架。再回首,迎着的是笔架山深情的目光。我不知该以一种什么方式向她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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