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很淡,不是浓酒,是淡茶或者白开水。她的思想和感情都深深融在字里行间,不给你沉重的刺激,只给你清晰的耳语;不让你惊心动魄,只让你小悲小喜;不许你浮躁,只许你安然。《二十世纪中国散文精选》薄薄两百来页,收录了早自1881年出生的鲁迅先生的《灯下漫笔》,晚自1960年出生的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30篇文章,每一篇都可谓经典。
文化的血脉,流淌在文人的血液里。20世纪是个特殊的年代,从新文化运动到“文革”,文化苦旅中,文人的思想和心境慢慢随着文化的发酵沉醉,他们的沉醉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按时间顺序,《二十世纪中国散文精选》一书把看似无关,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那个年代中国文人情怀的文字串联起来,从历史文化、民俗风物、写景记事,到咏物言志、心境独语、精神求索,我慢慢品味文人的情怀、散文的思绪。
回望历史有一点久远。众生的情怀,向来慷慨激扬,但是对于散文作者这些文人来说,无疑在激扬的咒骂声中,以弱小的仁慈之心清晰地反映出时代的凄哀,以怜悯的客观观念解读历史的痛楚。历史是没有错的,时代也是没有错的。只是人世太过渺小,磅礴的历史轻轻一抖,系在历史绳索上的臣民就成了悲剧的化身。“一个风云数百年的朝代,总是以一群强者英武的雄姿开头,而打下最后一个句点的,却常常是一些文质彬彬的凄怨灵魂”。文人的神经太敏感,也太柔弱;敏感得轻易感受到历史的轻抖,柔弱得受不了时代的变革。他们为时代生,为时代死。时代终结了,他们便告别了,用生命去倔强,用死亡去清洁。时代太污,不忍活着,不愿横眉,选一个浪漫的地方,叶落归根……愿横眉的,彷徨够了,开始呐喊,大声疾呼。历史无过?人有过!灯下漫笔,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不过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历史的绳索在抖,我们就离开历史;文化的源头有污,我们变革文化。死亡不该浪漫,要死战斗到死。这是文人最后的良知,是弯腰驼背的身躯直起身板后的骨气。众生不敏感,文人敏感;众生不伤痛,文人伤痛。一场文化的变革兴起了。平淡的年代,文人韬光养晦,动乱的年代,文人挥舞着铁鞭,鞭笞着这个年代前进。
时代是前进了,岁月也流逝了。历史和现实,在某些地方惊人地相似。沉默的年代,连回忆也乖巧得稀零。巴金先生,这位经历了整个世纪的顽童在生命的后期,卑微地向时代赎罪。萧珊女士随着“文革”的消失而消逝,但思念,却只会越来越浓。时代不会刻意针对某个人,但时代的悲哀降临的时候,无疑会有数不清的受害者。“文革”时期,敏感的人走了,留下来的要永远留下来,活着,尽最后的光和热。
然而有些文人,是种很可爱的生物,时代越是沧海横流,他们就越是风平浪静。什么新文化运动,什么解放战争,什么文化大革命……徐志摩先生在翡冷翠山居闲话,梁遇春先生在途中;梁实秋先生有雅舍,丰子恺先生有闲居;周作人先生在喝茶,朱自清先生在冬天吃热豆腐;沈从文先生进市集,黄裳先生逛茶馆,朱湘先生游胡同;贾平凹先生想吼一嗓子秦腔,汪曾祺先生要煮几枚端午的鸭蛋。时代是什么?痛苦是什么????不知道!但是你以为他们就是在逃避现实吗?朋友,你错了,你不懂他们,文人没有硬朗的身子和有力的枪炮,当文人的嗓子无法振聋发聩,他们最有力的反抗就是无视。这群可爱的人儿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以最可爱的方式,解放委屈的心灵。
紧迫的时代让大家急迫起来,紧迫过了,大家也轻松得可怕。浩劫终究是要过的,安定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当你不需用尽全力对抗时代、无视时代时,这群敏感的孩子反而觉得孤寂起来。周涛先生静看巩乃斯的马,铁凝女士看一河的女人;苇岸先生默默关注大地上的事,朱鸿先生觉得辋川尚静;王小波先生寻找精神的家园,张承志先生寻找清洁的精神;斯妤小姐问她为什么会孤独,马丽华女士竟渴望苦难。生活平静得可怕。你会注意到蚂蚁营巢有三种方式,麻雀在日出和日落叫不同的声音;王维隐居辋川朝发夕归,刺客洋溢着清洁的精神……敌人消灭了,乐趣也变得渺小了,只有通过认真的观察才能感受到。不过有时候,你不必对抗时代,却得对抗自身。史铁生先生摇着轮椅,静坐地坛,从思考中觉悟,从思考中解脱。
朋友,如果你在尘世的喧嚣中找不到清静,在生活的忙碌中难求闲适,在世事的繁琐中迷失了方向;如果你因孤寂而渴求心灵的契合,疲倦了而希望得到身心的解脱,堕落了而需要天使的手掌……你可以读一读散文。大学不该只有专业和工作,恋爱和友谊,影片和游戏,迷茫和堕落……散文她不可能给你物质的帮助,但肯定能给你精神的寄托。认真去读,你会因她,爱上巍峨的高山,无垠的旷野;爱上落日和海面,沙漠和炊烟;爱上历史文人的情怀,爱上散文那种淡淡的味道。这些不是现实中的拥有,她只是你心的一个世界。现实永远那么直白规矩,而心的世界,会在炎炎夏日里为你下起白雪,会在凛冽寒风中为你披上风衣,会在你寂寞的时候给你朋友,在你堕落的时候伸出援手……你会慢慢变得可爱,像个小孩子,你会找个没人的草坪趴在地上拥抱大地,观察蚂蚁爬行,或是躺在地上感受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反而被天空拥抱的感觉。你还会对着平静的湖面发呆,思绪飞到魏晋,和嵇康打铁畅谈,或在初唐陪王勃乘船对饮,或者飞得更远。这时候,你的世界便比别人多了,尘世便不只有眼前的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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