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多尔!这惟一的一个了解一切情况,知道我的为人,深知我的罪过的人就坐在我旁边,近到可以感到他的呼吸。他的同情不同于我的同情,不是一种杀人致命的软弱,而是一种牺牲自我的力量。惟有他一个人可以审判我,我只在他一个人面前不得不感到羞惭!倘若幕间大吊灯一亮,他肯定会马上认出我来。我浑身哆嗦起来,我急忙用手遮着我的脸,至少在黑暗中可以得到保护。我这心爱的音乐,一个和弦我也没有听见,我的心实在跳得过于激烈。这是世界上惟一知道我底细的人。他在旁边,使我感到压力。我仿佛一丝不挂地在黑暗中坐在衣冠楚楚、端庄文雅的人群之中,此刻正心惊肉跳地害怕灯火齐明的一瞬间,那时候我的丑态就会暴露无遗。所以在第一幕结束,帷幕开始徐徐落下,灯光将明未明的这一短暂的间歇,我赶快低下头从中间的过道逃了出去,我想,我逃得够快的,他没有能够看见我,认出我来。可是从这时起我又明白了:只要良心有知,任何罪过都不会被人忘却。
读完整部书,如果你问我,少尉是不是一个凶手?
我会肯定的告诉你,是的,他是一个凶手,虽然我们不愿意承认。他的离去的的确确是埃迪特死亡的根本愿意,本来毫无争议的事,只是和爱情,和同情,和懊悔扯上关系以后变得格外的复杂,难以明辨了。
首先我必须说,我喜欢这本书,读完这两本书大概也只用了两个下午的时间。感性的讲,只凭借埃迪特那篇表露对霍夫米勒复杂爱恋的信,只凭康多而医生他对医生职责的看法。哦读完这本书,总想说出点什么,对于那悲惨的结局我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意料到,茨威格从来不是写圆满结局的作家。我从一开始就期望着埃迪特和霍夫米勒能够在一起,我不愿把这本书看成一个爱情故事,而是正如书名一样的爱与同情的斗争的故事,甚至包括一些自我意识的觉醒的意味。
其实作者在描述一种变化,一种界限。在埃迪特表露心声之前,少尉的感情是模棱两可的,按照少尉自己和康多而,和上校的谈话中,他一再强调自己对她只是纯粹的同情,我个人也是同意这样的看法的,
即使我有时在伊罗娜身上感到肉感的美丽——可是艾迪特,我可从来没有把她想成异性的生物。我敢肯定他说,我脑子里从来没有闪过这样的念头,说是在她那残废的身体里就像在其他女人身上一样,会有同样的器官在活动,在她的心灵里,会有同样的渴望在强烈搏动。从这一刻起我才开始渐渐懂得(诗人大多对此讳莫如深),恰好是那些被人遗弃、蒙受耻辱、相貌丑陋、年老色衰、萎黄憔悴、受人贬抑的人,比那些生活幸福、身体健康的人渴求时的贪婪劲更加危险,他们是以一种狂热的、阴沉的、痛苦的爱情在爱,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天主的这些后娘养的孩子那种没有希望、没有前途的激情爆发得更加强烈、更加绝望的了。这些人只有通过爱和被爱才能觉得他们有理由活在这世界上。恰好是在绝望的深渊之底,生的渴望所发出的这种惊呼听上去才最为凶猛,这个可怕的秘密,我这个毫无阅历、未经考验的人是从来想也不敢想的!一直到这一瞬间,这种认识才像一把火红的尖刀刺进我的心里。
但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复杂到自己都无法了解的程度,所以你说,少尉其实心里慢慢早就对埃迪特产生了感觉我也是无法反驳的。
本书中描述的三段爱情,都是那么奇怪。埃迪特父亲和埃迪特的母亲,康多而和她的失明的妻子,埃迪特和少尉。我现在回想
一下,这三段爱情都是由同情转变为爱情的,所以我认为茨威格是认为同情转变为爱情是一种合理的情感变化。其实争议点在于这前两段段爱情都是男女双方的感情还在同情的阶段的时候就结婚了,婚后产生了感情,而不是产生了爱情以后结婚,这就给了年轻的少尉很大的困惑,少尉甚至觉得凯克斯法尔先生在剥夺他的权力和操控他的人生。
我年纪轻轻,阅历不足,迄今为止一直认为相思之苦和爱情的烦恼是人的心灵受到的最厉害的折磨。可是在这一时刻我开始感觉到,还有另外一种比害相思、比渴望爱情更加严重的折磨,那就是违背自己的意愿而为人所爱,并且无法抵御这种别人硬凄上来的激情。眼看自己身边有一个人在他情欲的烈焰上受着烧的,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既无权力,也无能力和精力把这人从烈火中拯救出来。谁要是自己不幸钟情,他有时还能控制庄自己的激情,因为他不仅自己蒙受困苦,而且同时他本人也是造成自己困苦的原因;一个身在热恋中的恋人如果不善于控制自己的激情,那他的受苦至少是咎由自取。然而谁要是为人所爱,自己心里却并未萌生爱恋,那他就无可挽救地彻底完了,因为不是由他来决定那股徽情的大小和限度的。这一切都超过了他本人的力量。如果是别人的意志在主宰一切,他自己的任何意志全都无济于事。也许只有一个男人才能充分体会到这样一种结合毫无出路,只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种迫使他非挣扎不可的状况才同时既是苦刑,又是罪过。
信是这样开头的,“我已经给你写了六封信,每封信的每张信纸都给我撕了。因为我不愿意泄露我的心事,我不愿意。只要我心里还挺得住,我一直隐忍着。我和我自己搏斗了几个星期又几个星期,努力在你面前强颜欢笑,故作镇静。每次你到我们家来,态度亲切,泰然自若,我总命令我的双手不要乱动,命令我的眼光保持淡漠的神情,为的是不要使你慌乱不安。我甚至常常故意对你态度生硬,奚落揶揄,只是为了不让你感觉到,我的心在为你熊熊燃烧——我作了各式各样的努力,凡是在一个人的力量之中,甚至超过他能力之外的,我都努力做到。可是今天终于爆发了,我向你发誓,这是违背我的意愿突然向我袭来的,是命运对我的阴谋暗算。我自己也不再明白,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事后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真恨不得把我自己狠狠地揍一顿、重重地惩罚一下,因为我明白,我全明白,把我自己硬往你身上凑,是多么荒唐、多么疯狂的事啊。一个双脚瘫痪的姑娘,一个残废人是无权恋爱的——我遭到命运打击,已被击成齑粉,我自己瞅着都感到恶心,感到厌恶,我又怎么能不成为你的一个累赘?像我这样一个人,我心里有数,是无权恋爱的,当然更无权为人所爱。这样一个人应该爬到一个角落里去,死在那里,不应该以自己的存在再去扰乱别人的生活。——是的,这一切我心里都很明白,我知道这一切。因为知道这一切,所以趋向毁灭,所以我永远也不敢来打扰你。可是除了你又有谁让我确切地相信,我再也不会长久地成为一个可怜的畸形怪物,像我现在这样?我将会像别人一样地行动,活动四肢,像千百万实属多余的芸芸众生一样,他们根本不知道自由自在地每走一步路都是天主的恩赐,是美妙无比的事情。我曾经铁了心,把我的心事埋在心底,直到我真的有一天变成一个和别人一样的人,一样的女人,说不定——说不定!!!——能配得上你,你啊,我的爱人。但使我急于恢复健康的焦灼心情变得如此疯狂,以致在你向我俯下身来的这一刹那,我已经以为,真心实意地以为,真诚而傻气地以为,我已经霍然痊愈,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新人,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对这件事实在盼望得太久,梦想得太久了,现在你又近在咫尺——于是我一霎时忘记了我那两条邪恶的腿,我眼前只看见你,我觉得我变成了我想为你而变成的那么一个女人。一个人如果年复一年从早到晚老是在做这惟一的一个梦,他也会在大白天有一刹那做起梦来的,这点你难道不能理解吗?相信我,亲爱的——我真以为我已经不再跛瘸了,正是这荒唐的痴心妄想,使我变得如此头晕目眩,正是渴望不再做遭人摈弃的人,不再当残废人的焦的心情使我的心狂跳不己,跃出了我的胸膛。你应该理解:我可是久久地对你怀着无限相思啊。“然而这么一来,本来在我真正复活之前下会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却知道了。你也知道了,究竟为了谁,我才一心想要恢复健康。在这个世界上我究竟只为了谁——只为了你啊!仅仅是为了你啊!请原谅我这爱情,我无限心爱的人儿啊,我尤其要恳求你的就是这一点——不要害怕,千万不要在我面前感到害怕!不要以为,我已经把我的感情强加给了你一次,还会继续搅得你不得安生;不要以为,虽然我对我现在这样的弱不禁风,自己都觉得反感,却还想来妨碍你。不,我向你发誓——我永远不会让你感到我会逼你,我愿意你永远也感觉不到我。我只想等待,耐心地等待,直到天主垂怜我,让我重新恢复健康。所以我求你,恳求你——不要害怕我的爱情,我最亲爱的。你一向同情我,谁也不像你这样。你好好想想,我是多么孤立无援,被牢牢地钉在我的软椅里,一步也迈不开,即无力量追随你,也无力量向你迎面跑去。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我是一个囚徒,不得不在我的牢房里等待,总是既耐心又焦躁地等待,直到你来赠送给我一小时的时间,直到你允许我看着你,听你的声音,在同一个房间里感觉你的呼吸,感到你的存在,这就是多年来天主赐给我的惟一的幸福,第一个幸福。你想想,你好好地想一想:我躺在那里,白天黑夜地躺着、等着,每一小时都变得无限的悠长,这种紧张的状态简直叫人难以忍受。这时你来了,我不能像另外的姑娘那样跳起来,向你迎面跑去,不能拥抱你,不能留住你。我只好坐在那里,控制住、压制住自己的感情,把心事深藏不露,我只好注意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瞥眼光,嗓音的每一个颤动,只是为了不让你认为我狂妄自信,自以为有权爱你。然而,请相信我,亲爱的,即使这折磨得我好苦的幸福,对于我总还是一种幸福。每次我成功地掩饰了我的感情,我总夸奖我自己,钟爱我自己,你泰然自若地走掉了,无拘无束,心安理得,对我的爱情一无所知,只是在我的心里留下了痛苦,我知道,我已经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你了。“可是现在那件事情终于发生了。现在,亲爱的,因为我已经不能再向你否认我对你所怀的感情,要否认也否认不了。现在我只好求你,千万别对我残忍,即便是最困苦、最可怜的人也有他的自尊心。我受不了你因为我控制不住我的心而轻视我!我并不要你回报我的爱——不,我指着要治愈我、拯救我的天主起誓,我是不敢心存这样狂妄大胆的念头的。即使做梦我也不敢希望,像我今天这副模样,你就会爱上我。你知道,我不要你做出牺牲,我不要你对我同情!我什么也不要,只希望你能容忍我等待,默默地等待,直到那时刻终于来临!我知道,我向你要求的这一点也已经够多的了。但是,把这最可怜、最微不足道的幸福赏赐给一个人,难道真的太多了吗?一条狗有时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它的主人,主人也会心甘情愿地把这幸福赐给它的啊!难道非马上用暴力把他顶回去,用轻蔑来鞭挞他不可吗?因为只有这一点,我告诉你吧,只有这点我受不了。像我这样可怜的人,如果因为泄漏了自己的感情而使你对我产生反感,这我可受不了。如果在我自己无地自容、心情绝望之余你还要再对我加以惩罚,那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你是知道这条路的。我已经给你看过这条路了。“可是别怕,不要害怕,我不是想威胁你!我不是想吓唬你,得不到你的爱,便勒索你的同情,这可是你的心迄今为止给予我的惟一的东西啊。我要你觉得自己完全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我的天主啊,我丝毫不想以我的负担来连累你,把一种过错强加于你,而在这过错里你明明是无辜的——我只求一点:只求你原谅,完全忘记已经发生的一切,忘记我跟你说的话,我所暴露的感情。只请你给我这一个慰藉,只请你给我这一个小小的可怜的确切信息!请你马上告诉我,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已经满足了。你只要说,你并不讨厌我,你还会到我们家里来,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你想象不出我是多么担心会失去你。自从房门在你身后关上之时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致命的恐惧折磨着我,生伯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在我放开你的那一刻,你的脸色是多么苍白,眼睛里含着多么大的惊恐,我虽然身在熊熊烈焰之中,心里却突然变得冰冷了。我知道——仆人已经告诉我了——你马上就逃出了我们家,一下子你就不见了,还有你的佩刀,你的军帽。他徒然去找你,在我屋里找,到处都找。于是我知道,你逃走了。你逃避我,就像逃避麻风病,就像逃避黑死病。可是不,亲爱的,我不是责备你,我是理解你的啊!我只要看见我那像两条木棍似的腿,自己都会吓一大跳。惟有我,恰好只有我知道,我在烦恼焦灼的时候,变得多么凶恶,多么怪僻,多么折磨人,多么叫人难以忍受。恰好只有我最能理解,人家看见我会吓一跳——啊,我非常理解,既然人家看见我都会吓得逃走,那么这样一个怪物如果去袭击别人,人家一定会吓得退避三舍。然而我还是要恳求你原谅我,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就既无白昼也无黑夜,只有一片绝望。请你送张纸条给我,一张小小的纸条,随手写上几笔,或者给我一张白纸,一朵花,不管什么样的表示都行!只要给我一点什么东西,我从中看出,你并不摈斥我,你并不讨厌我。请你想一想,过几天我就动身走了,一去就是几个月,再过八天,十天,你受的折磨就到头了。尽管接着我将开始受到成千倍的折磨,忍受几个星期、几十月的不得不失去你的痛苦,可是我并不去想这些,我只是思念你,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思念你,我只想你!——八天之后你就解脱了——所以请你再来一次吧,来之前给我捎句话,给我一个表示!只要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原谅我了,那我就一刻也不能思想,不能呼吸,不能感觉。倘若你拒绝给我爱你的权利,那我不愿意再活下去,也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这封信说实话吓到我了,感情之炽热无与伦比。
但是,您永远也别想让我把‘无法治愈’这四个字说出口。我绝不说!我知道,上世纪最最聪明的人尼采曾经写下了这句可怕的话:最好不要做身患不治之症者的医生。在尼采交给我们解析的那些前后矛盾、内容危险的句子里面,这差不多是最最错误的一句话了。实际上正好反其道而行之才对啊。我要说,要做医生,恰好要做身患下治之症者的医生,甚至更进一步;一个医生,只有在所谓的身患不治之症者的身上才能受到考验。一个医生如果一开头就接受了‘无法治愈’这个概念,他就抛弃了自己的使命,当了逃兵,临战之前已经缴械投降。不消说,我也知道,在某些情况下干脆说声‘无法治愈’,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揣上出诊的酬最最方便、最有收益的乃是只跟业经证明、保证药到病除的病例打交道。碰到这种病例,只消打开医典多少多少页就能找到全部现成的治疗方法。好吧,谁高兴这样就让他这样治病吧。而我本人却觉得这样做实在太可怜,就仿佛一个诗人不去尝试把前人从未说过、甚至难
以言传的意境用语言表达出来,而只想把让人听絮了的东西再说一遍;一个哲学家不去思考前人从未认识、被人认为难以认识的真理,而只是把别人早已认识的道理作第九十九遍解释,‘无法治愈’——这毕竟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并非绝对的概念。医学是一种日益进步的认识,对于医学来说,无法医治的病例只存在于眼前,只存在于我们时代、我们科学的限度之内,也就是说,只存在于我们狭窄的、愚昧的、井底之蛙的视野之中!然而问题并不取决于我们眼前。有成百种病例我们今天看不见治愈的可能性,然而我们的科学是在飞速前进,明天,大后天就会找到,就会发明一种治愈的可能性。
在大多数情况下,病人的天性也跟着我们一起撒谎,成为我们的同谋犯。她当然觉得好多了!每一种治疗方法,无论您是吃柠檬还是喝牛奶,洗冷水还是洗热水,首先总会引起身上有机体的变化,产生一种新的刺激,永远乐观的病人便把这种刺激当作病情好转。这类自我联想是我们最好的帮手,它甚至对最最愚蠢的庸医都帮了大忙。
同情就跟吗啡一样,只在刚开头的时候对病人是行善,是灵药,是帮助,可是如果你不会掌握分寸,剂量不当,不及时停药,就会变成凶险的毒药。最初打上几针,叫人舒服,使人平静,减轻痛苦。然而极其不幸的是,人的机体和人的灵魂都拥有一种可怕的适应力,人的神经要求越来越多的吗啡,同样,人的感情也要求越来越多的同情。临了,竟多到无法餍足的程度。
这个世界上当然有卑污的同情和圣洁的同情,像霍夫米勒与康多尔。对于个人,我也当然应表示某种程度的价值判断:霍夫米勒不好,康多尔好。
但是,这就够了吗?茨威格唯一的长篇就这样告诫我们吗?如果这是两个唯一的价值尺度,那么茨威格本人的自杀算什么呢?难怪茨威格的同情的同情者们,褒扬之词总免不了一点"但文"。
拿康多尔大夫来说,"那个女人的眼睛要瞎"是个事实。世界上有一种病生了就要瞎眼睛,即使不可而期的将来会治得好,但目前,眼睛非瞎不可,事实如此,与康多尔大夫娶她为妻有什么相干?娶了就娶了,纯属康多尔大夫个人的爱好,怎么就不得了了,因此就成了大圣人、大榜样、末日审判的执行者,凭什么?毫无根据。以为可恩赐者可主宰,正是"该与不该"取代"是与不是"所造成的一个迷误。
人们为什么不敢正视"这个女人在受苦"的事实,而非得躲到"这个女人不该受苦"的道德安慰中?
说得好听点,是同情,说得不好听,是恐惧,是卑怯。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苦难几乎是生存的根底,一直催促着文明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苦难。有过的欢乐、幸福、爱情、友谊、伟大、崇高,所以这些美好的精神财富只是像浪花一样从苦难的深流中涌现出来以显示苦难的意义。它从不乞求道德价值的褒贬,生命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人们为什么趴在岸边像妇人样哭泣哀怨?
或许生命的强大总掩盖不了那个脆弱的"脚踵"。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不必说了。欲求本身就是一种生存意志。无欲乃超出人生之大限死亡而进入涅?境界。在这里,东方的佛教要比西方的基督教非人化而近于自然。因为在伊甸园中有一禁果即禁欲,它用否定的形式包含着人类的原罪-欲求。
欲求,作为人的生存意志,是人向本无索取应有的冲动或热情本质以及它所表现的"给不确定者以确定"的惶恐与惊奇。痛苦在于欲求的自在性和自生性。所谓自在性是人必须为欲求活着而不是相反。所谓自生性是人永难满足无止境的欲求。
叔本华从悲观的方面接受了上述前提,认定生命的本质即是痛苦,要想消除痛苦就得否弃生命。所以,一切仁爱即同情只具有消极的性质,只是对痛苦的缓解,并不能达到积极的幸福与欢乐;任何幸福与欢乐都是对生命的肯定从而准备着更大的痛苦。如果把这种同情贯彻到底,那么没有一个痛苦是不相干的了,都像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或同病相怜。在这种纯粹而普遍的同情中,个体消失了,到处都是受苦的人类需要大慈大悲,由大慈大悲而大彻大悟,最终走向无欲无为的佛陀涅?,以解脱人生。
反理性的叔本华竟无意识到用理性的逻辑形式规范自己的非理性的内容:生命意志(欲求)-痛苦-同情-彻悟-无欲而涅?即死,走了一条否定人生的必然道路,同黑格尔用理性抽象历史决定人生的必由之路可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尼采着眼于肯定人生,特别是肯定人的活生生的个体性和强力性,即自己独立支撑自己的自尊人格。因此,对欲求的最高形式"强力意志"-顺便插一句,马斯洛的自我实现需要及其高峰体验有点像尼采强力意志的心理学表达-尼采看作是痛苦即追求着创造着的欢乐。在此眼光下,同情之对于尼采,与叔本华相反,是一个该诅咒的奴隶语言。
同情虽然根置于苦难但却是对苦难的逃避,因而同情直接起于恐惧,同情别人的痛苦其实是惧怕自己的痛苦,于是在给别人的同情中隐含着同病相怜者预支索回被同情的权利,甚至补偿有余,虽然同情与被同情是同一的,双方在同情中都获得安慰,但被同情者的痛苦是实,同情者的痛苦是虚,因而同情者可直观自己的同情像审美一样,"我在同情",由此,不仅可获取自我安慰,还可获取自我满足,即从同情的施与中满足施与的优越,这已是潜伏的幸灾乐祸了,至少也是恐惧着的侥幸。
正因为如此,同情造成了同情者和被同情者的自我麻痹。同情所给予或接受的安慰和满足具有虚假的性质。痛苦事实上是不能替代或分担的。在同情中由于恐惧痛苦被视为纯粹消极的东西,因而完全意识不到尊敬伟大的不幸、伟大的丑恶、伟大的失败,所以尼采愤激地说,同情的手可以破坏命运的伟大、创痛的独特和忆着伟大罪恶前进的特权,把未来的创造葬送在过去不幸的喧嚣中。
总之,同情是自尊的普遍的剥夺。自尊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以维持自我必须的自由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人应该独立承担自己的自由的苦役,包括对苦难的独身体验。归根到底,自己不解救自己,谁也解救不了你。像死亡的不可替代性一样,痛苦与拯救的不可替代正是唤醒自我意识的命运之神。然而同情用软弱侵占了自我的空间,把自我淹没在相互依赖的一片沼泽里。同情难逃伪善之祭虞,是它欺瞒了生存自身的真实。应该说,对同情的批判是现代启蒙的曙光。只有清算了传统意义上的同情,"独立互补"的现代原则才能确立起来。如果今天的日常生活仍少不了同情的字眼,那么请不要忘记同情的限度-自尊。同情损害了被同情者的自尊自强,不管同情者的用心多么真诚良苦,也只能被看作伪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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