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莲花”也是一段经历,一份感情,一种心境,它可以什么都不是,也可以是一切。或者,如安妮所写:莲花代表一种诞生,清除尘垢,在黑暗中趋向光。
《莲花》是安妮的第七本书。两个人在路上的故事:一个女子,庆昭,隐士般的文字写手;一个男人,善生,他形容自己“劳碌工作。平淡生活。直到失去这一切”。他们结伴去墨脱——隐秘的莲花圣地,冒着塌方、泥石流、坠落江中的危险。
一男一女,向荒芜险峻的远方跋涉,信赖,关怀,承担,温情,都一一显现。只是没有爱情。爱情属于善生和另外一个女子,内河,“一个胡作非为的人”(善生的评价)。
内河,在书中只存在于讲述和追忆中,但她的形象和力量随着文字的铺陈一点点强大,光亮,最终把另外两个人物掩盖。
善生在苏内河13岁时和她相识。他成绩优异,稳重内向,有一个严厉冷淡的母亲。她脾气桀骜,言行古怪。他们是对方惟一的朋友,“只有她会对他说,善生,看。看天空西南面的那团云。于是他就抬起头,看到城市的开阔天际线被夕阳晕染的晚霞,绵延伸展,花团锦簇。”“她每次去他家里玩,总是从后门的花园墙壁翻爬过去,直接进他的房间,从未让他母亲发现”。他们去河边,去森林里,寻找神奇的蝴蝶。
十八岁那年,内河躺在妇科的手术台上,善生看到医生从她体内取出的暗红的血块。她和大她二十多岁的油画老师私奔,三个月后,男人回到学校和妻子孩子身边,她被勒令退学。她被那个只求自保丑态毕露的男人厌恶和恐惧,并且殴打,满脸血污。“如果有悲剧,那一定是建立在各自崩塌的废墟之上。”她由于自小失去父母的关爱,“对感情有过度的贪心和嫉妒心”。而那个男人,也不过是个一生不得志的人,一个生活的失败者。“她对他而言。一棵春天萌芽的幼嫩枝桠,开着花朵,绽放汁液充沛的绿叶,探入他的空崖绝壁。只是不能够承受这沉堕之重,不过是一起下沉。”那年,她被关进当地的精神病医院,善生考上北京名校。
她再次爱上一个已婚男子,“总是在原来再次跌倒的地方再次跌倒”,再一次失去。善生告诉她,“你并不如你自己所认定的那般无辜。你总是有理由说服自己。”“你不该把对感情的需索,当成弥补内心空缺的方式。那块空缺是你的黑洞,吸收一切进入的光线。你没有可能得逞,内河”。
善生24岁娶了公司董事长的女儿,“他不相信爱情。婚姻是现实,是必须要处理掉的问题。任何婚姻的本质都是交易。”那时内河游荡和居住在东南亚那些宗教气息浓烈的贫穷国家里,给地理杂志做专栏,写稿,采访。先后爱上不同的男子,结婚,离婚。
事情好象可以结束了,不同的路,不同的归宿。
安妮宝贝近照
六年之后,善生的妻子荷年带着一对双胞胎离开了他,她始终无法进入他的内心。他回到故乡隐居,读内河从远方寄来的信。后来,她回来过一次,他想将将她留住。但内河说,“我的一生从未做到过在世俗的幸福面前可以理所当然,虽然我也会向往”。内河去了墨脱,成为一个藏族小学的老师。直到有一天,在送孩子回家独自回来的路上被泥石流冲入江中失踪。
善生再次结婚,第二任妻子半年后自杀未遂。他的生命和任何人都无有任何关联。他默默坐在角落里,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仿佛林妹妹魂归离恨天后的宝哥哥,身体还在,通灵宝玉早已失去。他只是存在着,已经无法给他人以幸福。
内河最终得到了解脱,她不再被狂乱牵引,心灵在环境恶劣的墨脱变得强大而自由,或者可以说,她一直都是强大而自由的。最后的意外死亡,对她已经不重要,她已经完成自己。
而善生却是在内河死去的两年后,在决定去墨脱赴内河之约的时候,才完成自己,在面对危险和死亡时,他和内河一样坚强,而且懂得了去关心别人——那个同样坚定同样无法被了解的庆昭。
但亦只停留在关心。他的爱,在很小的时候,就给了内河,只是,他不知道,或者不敢面对。那时,她来找他,深夜仍不回家。“他渐渐觉得倦了,自己也不知道何时爬上床,兀自睡了过去。半夜醒来,发现她还没有走,睡在他的身边,背对着他。一头黑发湿漉漉蒸腾出热气,脸埋在枕头里面,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即使在内河被欺辱,在善生娶妻生子之后,两个人仍然可以如当年一样两小无猜,没有欲望,甚至不知道那就是爱,只是安稳,只是宁静。“身边的女子,依旧和少年时一样,与他一起躺在床上,各自侧身而睡。她的满头浓密发丝枕在他的脸下,散发淡淡幼兽般的气息。”
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内河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心呢?只是不敢表白,怕被阻挠,怕失去善生,所以只有在被爱的假象中欺骗自己,宁愿让自己在痛苦中燃烧,宁愿长久地漂泊。内河,远没有她自己想象和善生以为的那样内心强大。
而善生,也一直在躲避内河,躲避镜子中的自己。尽管,在她受伤时,他总是会出现。他以为自己不相信爱情,只是因为太专注,无法把爱让内河外的另一个分享。
善生最终明白,“在这个世间,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无法占有的感情。无法修复的缺陷。”他选择什么样的方式生存或死去,已经不再重要,他完成了最后的承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已经了无牵挂。
佛曾说过一部《善生经》,书中主人公的名字和经中人的名字一致,而“莲花”也在佛经中处处显现。善生和内河最终都像莲花一样完成了一种绽开,但显然,他们属于红尘,在爱中挣扎,在爱中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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