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窗,被镶在向北的厚墙上,看了二十年花开花落。
那是一扇上了年纪的窗,是极繁琐的式样,现在的窗,都是平移式的,而我们家的窗,却是向外推开的。墨绿色的窗框漆掉了好些,长形的两扇窗各镶了两块又长又薄的大玻璃,窗户上一长条铁杠子,上面几个洞儿,把窗推开后可搭在扣上扣好。
我小时候,睡在窗边的床上,往往对这窗好奇,那窗怎么安了两条可收起的铁架子,又为什么那么薄呢?那窗外头 这时是怎样的呢?想着,就把手伸出窗外,恰可接住窗里透出的一缕阳光。
这窗是很好玩的,上面一堆的条条杠杠,螺钉铁扣,比普通的窗要好上许多,铁条儿可以绕着钉转360度,透过窗可以看到外面一排整齐的屋檐瓦和对面楼阳台上的花草,如果把一块橡皮放在窗上,就粘住了,并且很长的不会掉下来,把窗推开,还可以听见鸟啾啾的鸣声像哨子,同时一阵看不见的清新的风,从窗户里影一般钻进来。
我那时小,闲得慌,在两天便坐在床上,和外公一起看雨。天是昏黄的颜色,对面房子是昏黄的颜色,就连窗玻璃亦昏黄。天上正淅淅沥沥下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的气味,“嗒,嗒,嗒嗒……”雨珠凉凉的。“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才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哆哆哆(木鱼声)’南无阿弥哆发,哆哆哆&hellip,初中作文;…”外公用上海口音,慈祥地讲着百讲不厌的故事,而我则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坐在窗边,头探出半开的窗户,大口大口地吸寻雨气。
每次歇中觉,半分睡不着时,便趁不注意,悄悄地拱到被子里,像只土拨鼠一点一点向窗边钻去,一点又一点,一点又一点,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又又兴奋,最后触到了一丝冰凉,成功!于是忽地一下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把头塞在窗帘底下,天蓝色的窗帘晃晃的,柠檬草似清爽的光线从窗外头泻进来。
后来,那窗户贴了窗户纸,摸上去全是塑料,又滑又麻的感觉,看上去也是糊答答一团,但仍不成其趣味。晚上,外婆拧了毛巾帮我麻利地擦脚擦胳膊,回头便能看见那窗户黑乎乎的一片,一团一团晕开的红、黄、白的灯光,映在窗玻璃上如水面的涟漪,略温暖的,淡淡地明亮闪烁,是来自远方的万家灯火,像一簇簇小小的火苗,摇?出与美好,幼小的我盯着窗子,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感慨与感动。
我就这样地在那扇窗户下长大,的岁月,在指尖流逝。
在童年的尾声,我进新初一的那个,堪称老古董的旧窗终于被敲掉,又换上了新窗。
但我每次看到那扇乳白色的平移式窗户,还是会想到墨绿色的旧窗。
想到窗前撒下的阳光……
想到那阵清风……
想到外公口里念的“哆哆哆,南无阿弥哆发……”
想到拱被窝的日子……
想到明闪闪的万家灯火……
想到我在窗下度过的,如梦似幻的童年……
我的童年像窗上墨绿色的铁架条和旧窗一起去了……
只留下零星的碎片,像花瓶打在地下留下的残骸,不能再拼起来。
窗,系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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