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和在乡下姥姥家玩。乡下的比城里还热，唯一能解暑的除了电风扇就是西瓜，天天吃着几角钱一斤的还带着热气儿的西瓜，我感觉我的胃已经发醇得不堪重负，似乎只要打一个嗝儿就会吐得翻江倒海。还好，妈妈不失时机地从镇上弄来了许多绿晶晶的葡萄。

葡萄洗好了放在盘子里，只一看上去便觉得沁人心脾，本来绿色在这暑月里便能使人精神一振，再点缀上几颗水珠儿，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加上用井水洗过，井水所特有的冰凉使之成为一道消暑的绝佳食品，那颜色老绿的西瓜与之相比，真不知要差到哪里去了。

妈妈招呼一家人吃葡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拿起一小串大快朵颐，除了一个黑瘦的孩子。

他是弟弟在这乡下从小一起玩的伙伴，后来弟弟到镇里，两人便分开了，不过每逢放假，弟弟回到到乡下，他都要来和弟弟一起玩。弟弟曾提起过他的家庭：妈妈走了，爸爸残疾，什么也干不了，照顾他的是已经头发花白的，所谓照顾，不过是管他一日三餐饭，连书都不能继续供他读了。他天天在村子里晃悠，大人聊天儿的时候在一旁静听，也常常给他们跑个腿买个烟什么的。

他身上脏兮兮的象刚从泥塘里爬上来的一样，鼻子下面还带着两条鼻涕，实在有些不雅观，不过妈妈还是拿起一串葡萄塞到他手里说，来，孩子，吃葡萄。我看见他有些不好意思，他将手往回缩，但在看了一眼弟弟后还是收下了。

他将那串葡萄捧在手里，看了好半天才轻轻摘下一颗小葡萄含在口里,读后感，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咀嚼，吞咽，还时不时冲着弟弟笑一下，不一会儿，他走到门外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的葡萄已经没有了。

这时我们一个个也吃够了，盘子里只剩下了几颗酸涩有伤口的小葡萄，我们几个没人愿意碰，于是妈妈决定扔掉。

妈妈正准备扔掉它们的时候看见了还靠在门边上的他，于是将盘子递了过去：“还剩几颗葡萄你吃不吃？”他一时愣住了，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还是将那些葡萄装进了口袋。事后妈妈说他准是从没吃过葡萄，几个烂葡萄还揣着舍不得吃。我说，妈妈，你这样多伤人家的自尊。妈妈很不屑地说，一个小屁孩有什么自尊！

但我知道有，因为那天我看见他在即将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的时候，手臂划出了一道弧线，我想，妈妈一定不知道他无意间触犯一个孩子自尊的底线，甚至我可以想像，扔出那些的葡萄时他的表情：嘴唇紧咬，眼噙泪水。

他再也没到我们家来过。再后来弟弟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给弟弟报名回来那天，妈妈像在说一个天大的新闻：你们还记得小弟以前在乡下一起玩的那个脏孩子吗？中考状元竟是他，真让人难以置信！

那天我才知道，一个人自尊底线被触犯后，竟会激起惊人的核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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